9
媽媽一家三口擠在一個狹小昏暗的出租屋裡。
那個男人開門時滿臉的不耐煩，房間裡酒氣熏天。
「叔叔好！」我甜甜地叫了一聲。
他臉上的烏雲肉眼可見地散開來，「哪來的小姑娘？這麼討人喜歡。」
我媽踉蹌地從屋裡衝出來，她瘦了一大圈，渾身上下布滿了觸目驚心的傷口，嘴唇也乾裂得出了血。
她緊緊抓著我的手臂，眼神呆滯，「你個沒良心的，還知道來看我！」
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，把我拖進屋，推著我往廚房走。
「快，去給你爸爸炒兩個下酒菜。」
姑姑一把推開她，把我摟進懷裡。
「張翠蘭，我看你是神經了，春丫現在是我的女兒，誰也別想指使她！」
「死婆娘，有這麼乖巧又能幹的女兒不帶在身邊，帶一個廢物！」那個男人把弟弟從牆角拎起來晃了晃，「你說說，這小畜生除了天天氣我還會做什麼？」
我和姑姑這時才發現弟弟也在客廳里，只是他太瘦太小又髒得出奇，像一隻流浪狗一樣縮在牆角，我和姑姑才一直沒有注意到。
「叔叔，我來這裡是找你有點事。」我扯了扯那個男人的袖子。
「什麼事？你說。」他順手將弟弟扔了出去，和當初繼父扔我時一模一樣。
弟弟痛得蜷縮在地上，鼻血當場流了下來，他抬手抹了抹，低垂著頭，看都不敢看那個男人一眼。
我媽在旁邊焦急地看著，卻不敢上前。
我指了指開著門的那間小破屋，「叔叔，能去裡面說嗎？」
「嘿，小姑娘還挺有趣，要是你媽當初帶來的是你，叔叔一定把你當親生女兒養。」他邊說邊進了屋子。
我跟著他進去，打開了姑父手機里的簡訊給他看，「這是我媽發給我姑父的簡訊，不過都是我媽一廂情願，姑父根本就沒有理過她。」
男人的眼睛一寸寸瞪大，怒氣在裡面翻湧，「媽的！張翠蘭！」
他像一頭雄獅一樣衝出房間，地上的弟弟被他一腳踢開，我媽被他揪著頭髮往牆上撞，「張翠蘭！你個蕩婦！跟我結婚了心裡還想著別的男人，說我是瘋子？好，老子就讓你看看什麼是真正的瘋子。」
我以最快的速度拉著姑姑從他們家跑了出去。
10
第二天下午，那個男人提著弟弟來到家裡，家裡只有我一個人。
他把弟弟往地上一扔，搬了個凳子笑嘻嘻地坐到我跟前，「小丫頭，做作業呢？有什麼不會的問叔叔哈，叔叔在這兒等你姑姑回來。」
我有些緊張，「你找我姑姑有什麼事嗎？」
他朝弟弟努了努嘴，「這個畜生我不養了，你姑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，我只能來找她了。」
「我……我媽呢？」
「被我打殘了，你就當她死了吧，反正也活不了幾天了，我看得出來你恨她，後事你們也不用操心了，我到時候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完事。」
我心下一時不知是何滋味。
「叔叔，你回去吧，我轉告姑姑就行。」
「不行，你媽說她之前確實跟你姑父有過一段，這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姑姑。」
姑姑比姑父先回家，知道了這件事後，她的反應很平淡，「其實我早就做好了我和你姑父會離婚的準備，我不能生育，你姑父想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也情有可原，我們倆的問題，無解。」
晚上，我問姑姑為什麼不能生育。
她還沒說話，眼淚先流了下來，好半天才哽咽著開口：
「因為你奶奶，我那時候剛懷孕沒多久，饞得厲害，回去看你奶奶時偷吃了家裡兩個雞蛋，她說那是留給她大孫子過生日吃的，我覺得委屈，和她爭吵了兩句，她發了瘋，把我打得流了產，之後再也懷不上了。」
那天，姑父求了姑姑一晚上，他說他已經改了，他說他現在心裡只有姑姑和我，他說他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了，他說姑姑和他離婚他就去死。
姑姑哭了一晚上，第二天一大早還是拉著姑父去鎮上離婚了。
之後姑父就搬去了房子最東邊那間小屋子裡。
11
弟弟身上的戾氣一點也沒有了，話也很少，姑姑讓他幹嘛他就幹嘛，在家裡像個透明人一樣沒有存在感。
弟弟回來沒兩天，一對老夫婦帶著一個小男孩來到家裡，那個小男孩有著跟弟弟相似的眉眼，整張臉卻比弟弟精緻了不知道多少倍，漂亮得跟個電影明星似的。
「你是王治國的姐姐吧？」老太太問。
姑姑一臉疑惑地看著那個怯生生縮在老太太身後的小男孩，「是，怎麼了？」
老太太把小男孩往前一推，「你弟弟的種！」說完轉身就走。
「誒誒誒，你什麼意思？哪有往別人家裡塞孩子的？」姑姑扯著老太太的袖子。
老太太轉過身，言簡意賅地說了小男孩的身世。
「你弟弟王治國，十年前在我們那兒一個廠里上班的時候，強姦了我女兒。
「我女兒把這個野種生了下來，這麼多年我和他爸遭受了多少白眼和嘲諷。
「幾天前她病死了，知道死後我們不會幫她養這個小雜種，才把他爸爸的身份說了出來。
「我們好不容易找來這裡，誰知道他那個短命爸也死了。」
姑姑心裡明白這是繼父能做出來的事情，她想了想，對老兩口說：「就算他是我弟弟的親兒子，他爸媽死了，也輪不到我來養。」
「行！」老太太一把扯過小男孩的衣領，拖著他往院子外走，「你姑姑也不要你，那就別怪我心狠把你扔去山裡喂狼了。」
小男孩掙脫他奶奶的手，跑回來跪到了姑姑面前。
「姑姑，救救我，從小到大，爺爺奶奶看都沒有看過我一眼，他們心狠，一定會說到做到的。
「我什麼都會做，我也不用讀書，只要給我一口飯吃。」他看了一眼我和弟弟，補充道，「我還可以照顧弟弟妹妹。」
姑姑心軟了，她摸著小男孩的頭，無奈地朝老兩口擺了擺手。
12
離開學只有幾天了，家裡一下子多了三個小孩，姑姑為學雜費愁得焦頭爛額。
我拉著她的手，「姑姑，我不去學校，村裡的人都說女孩子讀再多書也沒用，都是浪費錢。」
姑姑皺眉看著我，嚴肅道：「你不要聽那些文盲胡說，女孩和男孩一樣，長大後照樣能有大出息！」
趙爍輕輕地扯了扯姑姑的衣服，「姑姑，我真的不用讀書，一開始就說好了的，我在家照顧姐姐和弟弟。」
「都不許說了。」姑姑指了指我們仨，「你們……都得去學校。」
趙爍也是來了兩天才知道，我比他還大一歲，他嘴很甜，一天到晚跟在我後面姐姐姐姐地叫。
弟弟從來沒有搭理過他，應該說他誰也不搭理，跟個小啞巴一樣。
不過我總是有意無意地看到他躲在角落裡，用一雙充滿怨毒的眼睛看著我和趙爍嬉笑打鬧。
我知道江山易改，本性難移的道理，弟弟他一點都沒變，他只是藏起了所有鋒芒。
果然，當我半夜把弟弟叫到院子裡告訴他我不喜歡趙爍時，他的眼睛裡冒出了光。
他嘴上不滿，「我看你跟他不是挺好的嗎？」
我親昵地戳了戳他的腦袋。
「我那是為了讓他放鬆警惕！
「你也不動腦子想想，我從小跟你一起長大，又是一個媽肚子裡爬出來的。
「我們兩姐弟過得好好的，他一個外人憑什麼一來就分走了姑姑大半的喜愛？
「而且他以後還會分走爸爸和姑姑的房子，這些本來都是屬於你一個人的。」
弟弟眨巴著一雙精明的眼睛，「對，他沒有資格搶我的東西！
「姐，我們想個辦法把他趕走吧。」
「不行，趕走了他還會跑回來。」他突然靈光一閃，「我知道了，老家那瓶百草枯還在，我們可以……」
我捂住了他惡毒的嘴巴，沒忍住教訓了他一句：「你小小年紀，怎麼這麼惡毒？」
然後我附到他耳邊，小聲說：「我聽說村口張叔叔家有個養滿魚的池塘，還聽說張叔叔四五十歲了沒娶上媳婦，做夢都想領養個孩子。
「那池塘跟他的命根子一樣，你……」
弟弟撅嘴：「那要是張叔叔要我來抵怎麼辦？」
「不會的，趙爍才來幾天，跟你跟我跟姑姑都沒什麼感情，張叔叔肯定是要他放心一些啊。」
姑姑雖然嘴上不說，但我知道，她對弟弟的討厭，只會比我多，不會比我少。
13
之後那兩天，弟弟變得健談起來，他主動找趙爍玩，兩個小男孩很快就玩到了一起，姑姑安排的家務兩個人也互相幫著做。
趙爍是個單純善良的孩子，我看著他毫無防備地和天賜那個小惡魔玩耍，心裡感慨，要是一切都像表面上那麼美好就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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