臘月二十七的高鐵，人擠得像罐頭裡的沙丁魚。
我拎著兩個塞得滿滿當當的行李箱，胳膊被勒得發紅。
旁邊的林梅卻只挎著個精緻的小包，指甲塗著最新款的奶茶色，正低頭刷著購物軟體。
「陳峰，你把我買的那套護膚品放哪了？別壓壞了，那可是我攢了半個月工資買的。」
我騰出一隻手擦了擦汗，聲音有點啞：「在最上面那個夾層，用衣服包著呢。」
她抬頭瞥了我一眼，眉頭皺了皺。
「看你那窩囊樣，出點汗就跟虛脫了似的，平時讓你多鍛鍊也不聽。」
我沒吭聲，只是把行李箱往自己這邊又拉了拉，免得碰到過道上的人。
這是我們結婚第三年，也是第三年回林梅家過年。
從領結婚證那天起，林梅就提出了AA制。
「陳峰，咱們都是新時代獨立青年，感情歸感情，錢歸錢，這樣才公平，免得以後鬧矛盾。」
當時我覺得她說得有道理，我一個農村出來的，能娶到城裡的林梅，已經是高攀了。
她爸媽雖然沒明著嫌棄，但話里話外總帶著點「我女兒下嫁」的意思。
AA制就AA制，我認了。
可我沒想到，這AA制執行得能這麼「嚴格」。
房租一人一半，水電費按人頭算，就連家裡買的衛生紙，林梅都要記在小本本上，月底平攤。
有一次我感冒發燒，實在沒力氣做飯，點了兩分外賣，花了八十塊。
林梅下班回來，一邊吃著外賣一邊給我轉了四十，說：「這是我的那份，你記得收一下。」
我躺在床上，渾身發冷，看著手機上的轉帳提示，心裡比身上還涼。
那時候我就想，這到底是夫妻，還是合租的室友？
可這話到了嘴邊，又被我咽了回去。
我老家條件不好，爸媽供我讀大學不容易，能在城裡站穩腳跟，有個家，已經很不容易了。
林梅雖然計較，但沒犯什麼原則性錯誤，日子湊湊合合，也能過下去。
高鐵到站的時候，外面飄起了小雪花。
林梅的弟弟林強開車來接我們，看到我手裡的兩個大箱子，眼睛亮了亮。
「姐夫，這都給我爸媽帶的啥好東西啊？」
「沒什麼，就是點老家的特產，還有給叔叔阿姨買的羽絨服。」我笑著說。
林梅在旁邊補充了一句：「羽絨服是AA制買的，一人掏了五百。」
林強的笑容僵了一下，沒再接話，把箱子往後備箱一扔，發動了汽車。
路上，林梅一直在跟林強說她最近買的包和護膚品，林強時不時應和幾句，兩人聊得熱火朝天。
我坐在副駕駛，像個局外人，插不上一句話。
到了林梅家樓下，我剛把行李箱搬下來，就聽見樓上傳來一陣喧鬧聲。
林梅的媽媽王秀蘭已經在樓下等著了，看到我們，臉上堆著笑，拉著林梅的手噓寒問暖。
「我的乖女兒，可算回來了，凍著沒？」
轉頭看到我，笑容淡了點，指了指我手裡的箱子：「東西都拿上來吧，你爸在樓上等著呢。」
我「哎」了一聲，拎著兩個大箱子往樓上走。
林梅家住在五樓，沒電梯，我爬得氣喘吁吁，放下箱子的時候，腰都直不起來了。
一進門，客廳里坐滿了人，七大姑八大姨來了不少，還有幾個小孩在屋裡跑來跑去。
林梅一進門，就被一群人圍了起來，誇她越來越漂亮，衣服好看，包也洋氣。
我站在門口，沒人理我，尷尬地站了半天，才找了個角落的凳子坐下。
王秀蘭端著水果走過來，把一盤蘋果放在我面前：「陳峰，吃點水果，一路上辛苦了。」
我剛想說謝謝，她又補了一句：「對了，你這次回來，紅包都準備好沒？家裡親戚多，小孩也多，可不能失了禮數。」
我心裡咯噔一下，摸了摸口袋裡的錢包。
來之前我問過林梅，紅包準備多少合適，她說按往年的規矩，每個小孩兩百，長輩五百。
我算了算，大概需要兩千塊錢，就提前取好了現金，放在錢包里。
「準備好了，阿姨，您放心吧。」我笑著說。
王秀蘭滿意地點點頭，轉身又去招呼其他人了。
沒過多久，飯做好了，一桌子菜，都是林梅愛吃的。
我坐下的時候，發現自己面前只有一副碗筷，旁邊的林梅正給她的小侄女夾菜，根本沒注意到我。
「來，月月，多吃點魚，聰明。」
月月仰著小臉，奶聲奶氣地說：「謝謝姑姑，姑姑你真好看。」
林梅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，從包里掏出一個小禮物遞給月月：「姑姑給你買的芭比娃娃，喜歡嗎？」
「喜歡！謝謝姑姑！」月月抱著芭比娃娃，開心地跳了起來。
旁邊的七大姑八大姨開始起鬨：「還是林梅疼孩子，不像有些人，來了半天，一點表示都沒有。」
「就是啊，當姑父的，怎麼也得給孩子們發個大紅包吧？」
我尷尬地笑了笑，剛想把錢包拿出來，林梅先開口了：「急什麼，吃完飯再發也不遲。」
她頓了頓，看向我：「陳峰，你紅包都準備好了吧？可別小氣啊，我們家親戚都看著呢。」
「準備好了，準備好了。」我連忙點頭。
吃飯的時候，沒人給我夾菜，我自己盛了碗米飯，就著旁邊的一盤青菜吃。
林梅的爸爸林建國放下筷子，清了清嗓子：「陳峰，你今年工作怎麼樣啊？工資漲了沒？」
「還行，工資漲了一點，一個月八千多。」我老實回答。
「才八千多？」林建國皺了皺眉，「我聽說林強他們公司的實習生一個月都六千了，你都工作五年了，怎麼才這麼點？」
旁邊的二姨插話說：「就是啊，陳峰，不是我說你，男人得有本事才行，不然怎麼養活我們林梅？」
「我們林梅可是本科生，長得又漂亮，當初嫁給你，我們都覺得委屈了她。」
我低著頭，沒說話，手裡的筷子攥得緊緊的。
我一個月八千多，在這個二線城市不算高，但也不算低了。
房租一個月三千，我和林梅一人一半，水電費幾百塊，也是平攤。
我每個月還要給老家的爸媽寄兩千塊錢，剩下的錢省吃儉用，才能存下一點。
而林梅，一個月工資六千，卻天天買名牌包、護膚品，從來沒給我買過一件衣服，更別說給我爸媽寄錢了。
可這些話，我不能說，說了只會被他們罵我小氣，罵我計較。
林梅在旁邊幫腔：「爸，二姨，你們別這麼說陳峰，他也不容易。」
話雖這麼說，語氣里卻沒有一點維護我的意思。
吃完飯，收拾碗筷的活兒自然落在了我身上。
我在廚房洗碗的時候，林梅走了進來，靠在門框上。
「陳峰，等會兒發紅包的時候，大方點，每個小孩五百，長輩一千，知道嗎？」
我手裡的碗「哐當」一聲，差點掉在地上。
「五百？一千？」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她，「來之前你不是說小孩兩百，長輩五百嗎？」
「那是之前，」林梅翻了個白眼，「現在情況不一樣了，我二姨家的兒子剛考上大學，三姑家的孫女過周歲，你不得多給點？」
「還有我爸媽，你怎麼也得給個兩千塊紅包吧？」
「林梅，這太過分了吧？」我壓低聲音，「我一共就帶了兩千塊現金，根本不夠啊。」
「不夠你不會用手機轉嗎？」林梅瞪了我一眼，「陳峰，你別給我丟人現眼，今天這紅包必須按我說的發，不然你自己看著辦。」
她轉身就走，留下我一個人在廚房，手裡的洗潔精泡沫都快涼透了。
我深吸了一口氣，告訴自己要冷靜，不能在林梅家發脾氣。
可一想到自己省吃儉用攢下的錢，就要這樣被揮霍掉，心裡就像被針扎一樣疼。
洗完碗走出廚房，客廳里的人都在等著我發紅包。
林強拍了拍我的肩膀：「姐夫，快點啊，孩子們都等急了。」
我咬了咬牙，拿出手機，準備掃碼發紅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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