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翠枝的供述中,半年前寧遠侯府下聘次日,她就被周姨娘身邊的嬤嬤收買,引我三月十五前去廣福寺,並許諾我被厭棄後,會助她成為世子貴妾。
翠枝深信不疑,因為周姨娘就是父親貴妾。
周姨娘,是我父親下江南時帶回來的揚州廋馬。無子無女,卻讓父親在她之後再也沒有納過妾室,專寵十餘年,在府中風頭甚至超過了我母親。
我幼時,母親與我的生活並不好過。
周姨娘掌握著後院大半權力。
我的兩個姐姐被父親榜下捉婿嫁了出去,也算得上是名門貴婦,周姨娘也不多與她們為難。
兄長是嫡長子,要承襲家業,有父親諸多教導和偏疼,她更是金銀珠寶供著哄著叫兄長和她一條心。
唯有母親和我像是寄人籬下討生活的窮酸親戚。
可笑的是父親寵妾滅妻,不會讓王府難堪,我被擄走,卻會讓王府失了顏面。
姐姐們也曾想過辦法,但是身為外嫁女,又有諸多顧忌。
我知道,唯有我立得起來,才能帶著母親走出這般境遇。
母親想盡辦法請來先生教導我琴棋書畫、詩書禮儀,甚至還偷偷請過武先生。我也發了狠地抓住一切機會學習,把每件事學到極致。
為的就是在合適的一日能夠一鳴驚人,讓父親也不能忽視我們母女。
果然,叫我抓住了一次機會。
那日父親宴請朝廷新貴寧遠侯,本欲讓寧遠侯賓至如歸,哪知寧遠侯在食用芙蓉酥後立時呼吸困難,幾欲昏厥,叫我父親驚懼不已。
朝廷新貴在靖王府中毒身亡,到時文武百官肯定要逼皇室交代一個說法,皇帝怕是恨不得將靖王府滿門抄斬。
而我恰時路過前廳,見此狀,命翠枝取來過敏藥丸喂寧遠侯吃下,這才解了危機。
寧遠侯問明我身份,當即拍板與父親結下親事。我就這樣成了宋致遠的未婚妻。
周姨娘被父親斥責。
設宴必定要清楚賓客的飲食喜好和禁忌,這是當家主母必須要做的。
以往王府姨娘當家,被清流人家不齒,周姨娘招待的都是比王府權勢低的,自然是按她的喜好也無人說什麼。
當日,周姨娘所準備的席面中有一碟芙蓉酥,為了加深口感,這道芙蓉酥上有芝麻細粉。
而寧遠侯芝麻過敏。
事後,父親曾問我為何能準確地拿出過敏藥丸。
我只道:「父親,女兒前段時間曾因為食用花生過敏,發作起來與侯爺一般無二,今日見此狀,便大膽猜測侯爺也是過敏。
「此事若能平息於府內,必是最好的,若是被外人知曉,怕是多少會揣測父親心意。其他人倒是沒關係,怕的是聖上……」
我點到為止。
父親望著我良久,灼熱的目光仿佛要在我身上剜下一塊肉來。
我知道,我已然讓父親看到了我的價值。至於我是否真的花生過敏,並不重要了。
「你也將要及笄,往後多多出去走動走動吧。」
周姨娘被禁足半年,這半年也是父親給我和母親收回掌家權力的期限。
我當然知道寧遠侯芝麻過敏,也知道當日席面定會有芙蓉酥。
寧遠侯未顯達時,就住我家隔壁,我與寧遠侯之子宋致遠時常在牆角說話玩耍。
我的拳腳功夫有武先生教的一半,也有宋致遠教的一半。
少時偶然,宋致遠曾說過他與父親一樣,對芝麻過敏。
那時我也對這唯一的夥伴極為上心,便牢牢地記在了心裡。
可笑父親那時看不起還未封侯拜相的寧遠侯,也給過他臉色瞧。
這才在寧遠侯崛起之時匆匆設宴討好。
從那以後,母親重新掌權,我逐漸在各類宴會中露面。
我的琴棋女工在貴女圈中嶄露頭角,我的書畫詩詞開始被文人學子追捧。
人人都知道京都「眾姝之首」當是靖王府葉三姑娘——葉嶼。
我在府中安穩了兩年,也逐漸收斂了鋒芒,一切事務只讓母親出面,我便安心做我的待嫁女郎。
只是沒想到後來安分守己的周姨娘並不「安分守己」。
4
是時候會會周姨娘了。
我叫上身邊新提上來的女婢紅珠,向周姨娘院子走去。
這兩年周姨娘雖然表面上被我母親壓了一頭,但實際上仍然住著全府最好的院落,連通向院子的小徑也是常年花開不敗。
還未到周姨娘院門,就遠遠地看見周姨娘向我走來。
行至面前,周姨娘微微側身向我行了一禮,纖細的腰肢輕柔地搖動著,似河邊細柳,裊裊娜娜。
好一個揚州瘦馬!
我輕輕頷首:「周姨娘,過幾日廣福寺有高僧講經,不知姨娘可有興致與我一同前去為父親祈福。」
周姨娘眉頭微皺,旋即又提起手帕掩嘴輕笑一聲:「妾已經被王爺禁足在府內兩年了,若是三姑娘能替我在王爺面前美言幾句,說不定妾就能陪三姑娘去聽聽講經了。」
我心知與她脫不了干係,卻也無可奈何:「姨娘說笑了,你的話在父親那裡分量比我重多了。」
「王爺愛重,妾當然也要以王爺為重。」周姨娘伸手拈下一朵梅花簪於發間,媚眼如絲地望著我,自是一番風情流露。
看來今天是問不出來話了,我也不欲糾纏,轉身離去。
夜裡,我輾轉難眠,周姨娘與我有仇,也是明面上的,但是我死,最大的受益者並不是周姨娘,即便我死了,她也無法再掌家了。
周姨娘怕只是一手明棋。
誰想我以毀去名節死去?
突然,一個名字出現在我腦海中——葉昭昭,太和公主!原話本裡面的女主角。
是了,我失去貞潔自縊,於宋致遠名譽無損,與太和公主無關。我有污點地死去,是對他們成婚影響最小的。
他們是清清白白、天作之合的佳偶。
太和公主葉昭昭,原話本裡面她是異世而來的一縷孤魂,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,腦子裡面總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,足智多謀。也曾經多次為皇上解困,比如造水車,比如改進造紙,比如找到高產的紅薯解決了饑荒,在民間威望不低。
在前朝也頗有威勢,她曾經在饑荒之後國庫空虛之時,提議開啟募捐,並為捐贈最多的前十位的富紳授予「感動扈國十大人物」;更是在兩國交戰,前朝求和為主的時候向皇帝力薦寧遠侯出征,收回了西北十四州。
在朝中,也有不少敬佩葉昭昭的臣子,太和公主的權勢已經隱隱有壓諸位皇子一頭的趨勢。
葉昭昭曾在皇上面前進言,欲成立女子學堂、讓女子經商等,只是被眾臣用「有違綱常」
給駁了回去。
她與宋致遠成婚時,曾對他說過要一生一世一雙人,宋致遠真就守了她一輩子。成婚後葉昭昭就鮮少參與朝政,只日日與宋致遠開啟甜蜜日常,上演她逃他追,她再逃他再追的甜寵戲碼。
偶爾我還會在他們的生活里客串一把,成為他們拈酸吃醋促進感情的小工具。
但是我覺得,就葉昭昭在前朝的表現來看,並不像是後面劇情裡面只知道拈酸吃醋的,滿腦子情情愛愛,小女兒態的女子。
她的前半生太耀眼了,以至於她的後半生仿佛是被腰斬了一般。
她心中有溝壑,眼中有慾望。她不該是這樣的。
還是得見到葉昭昭,臨睡前我想。
5
雖我急切地想要見到葉昭昭,但葉昭昭與京都貴女並無甚交集,我實在尋不著由頭。
只得按下心思,從周姨娘這邊繼續查探。
這日,我派紅珠安排的幾個在府門監視的乞丐傳來消息,每日申時,王府後門都會有一個包裹嚴實的婆子出門,日日不落。問過門房,那婆子聲稱是為周姨娘買糕點胭脂,每日裡去的卻是京都最大妓館——春滿樓。
早先那婆子還能進樓,後來卻只能在背巷裡打轉。
我得查明周姨娘到底想見的是誰。
申時。
遠遠地看見婆子從後門出府,我悄步跟了上去。
翠枝的事叫我再也不敢輕易相信別人,我只能自己行動。
過幾條街,穿過幾個巷子。
越看那婆子,越感覺熟悉得很。
周姨娘!
雖然周姨娘有刻意掩藏自己,但是偶爾搖動的腰肢還是暴露了她。
周姨娘冒著風險多次親自出府求見之人,想必定是不凡之人。
不多時,周姨娘就到了春滿樓的暗巷,對似是看門的奴僕耳語了幾句,奴僕竟然擺手揮退周姨娘轉身離去,周姨娘急切地想追上去說些什麼,卻被厚重的門攔在了外面。
本以為周姨娘會回府,沒想到周姨娘向隔壁茶樓走去。
我跟上茶樓二層,坐在了隔壁廂間。
約莫一刻鐘後,春滿樓的奴僕又急急找來,領著周姨娘進春滿樓。
我在廂間窗邊見此,本欲下樓,卻聽見廂房門傳來細微的異響,隨後衝進來一個蒙面男子。
糟糕,我被發現了!
看著蒙面男子從背後抽出寒光泠泠的長劍,直指我的眉心,我本能地彎身躲過。幾息之間就過了三招。蒙面男子不承想我能接上幾招,眼神一凜,一劍向我劈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