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重新發動了車子,車平穩地匯入車流,仿佛剛才的爆發從未發生。
可我知道,有什麼東西已經徹底碎裂了。
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說話。
車子快到家時,他輕輕地,卻無比清晰地說了一句話。
「林蔓,要麼,你跟他們徹底斷乾淨。」
「要麼,我們離婚。」
「離婚」兩個字,像兩顆子彈,精準地射穿了我最後的防線。
我的世界,在這一刻,開始天塌地陷。
第二天一大早,我還沒從宿醉般的頭痛和心痛中緩過神來,門鈴就被人按得震天響。
陳舟已經去上班了,臨走前他只留下了一句話:「你自己處理,我不想再見到他們。」
我拖著沉重的步伐打開門,門外站著的,果然是我爸媽。
他們臉上沒有了昨晚的狼狽和瘋狂,取而代 de 是精心排練過的憔悴和悲傷。
我媽的眼睛紅腫得像兩個核桃,一見到我就擠出幾滴眼淚,伸手想來拉我。
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,避開了她的觸碰。
她的手僵在半空,臉上的悲傷瞬間凝固。
我爸的臉色也不好看,但他還是強壓著火氣,沉聲說:「讓我們進去說。」
我側身讓他們進來,沒有給他們倒水,也沒有請他們坐下。
我們就這樣站在玄關,形成一種詭異的對峙。
他們似乎也沒想到我會是這種態度,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。
最後還是我媽先打破了沉默。
她不提錢的事,反而開始打起了溫情牌。
「蔓蔓,媽知道你生氣了。可你也不能這麼對爸媽啊。」
她從隨身的布包里,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舊相冊,在我面前一頁頁翻開。
「你看,這是你小時候,你爸給你買的花裙子,你高興得一晚上都沒脫。」
「這是你上大學,我們送你去火車站,媽哭得眼睛都睜不開。」
「我們是打心底里疼你啊,你怎麼能為了點錢,就跟我們生分了呢?」
她的聲音聲淚俱下,充滿了母親對女兒的「深情」。
如果是在昨天之前,我或許會心軟,會愧疚。
但現在,我看著照片里那個笑得天真爛漫的小女孩,只覺得無比陌生和可悲。
我爸見溫情攻勢無效,便接過了話頭,語氣裡帶上了威脅。
「蔓蔓,你弟弟的婚事,是我們兩家的臉面問題。」
「這筆錢如果不付,不僅你弟弟的婚結不成,我們林家的臉,也要被丟盡了。」
「陳舟的工作不錯吧?單位里最看重名聲了。我們要是去他單位鬧一鬧,你說,他的領導會怎麼想他?」
這才是他們的真實目的。
軟硬兼施,威逼利誘,是我從小到大最熟悉的戲碼。
就在這時,我的手機響了一下,是林偉發來的簡訊。
「姐,你不會真這麼狠心,看著我被人笑話吧?那可是二百七十萬,你不幫忙,爸媽會被逼死的。」
陰陽怪氣的腔調,字裡行間都是推卸責任的理直氣壯。
我深吸一口氣,壓下心底翻湧的噁心感。
「我可以幫忙付一部分。」我看著他們,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。
「酒席錢,我們可以承擔一半。其他的,我們無能為力。」
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讓步,也是在試探他們最後的底線。
話音剛落,我媽的臉瞬間就變了。
剛才還掛在臉上的悲傷蕩然無存,取而代之的是刻薄和怨毒。
「一半?林蔓,你打發叫花子呢?你就是自私!嫁了人就忘了本,眼裡只有你那個男人,沒有我們這些生你養你的爹媽!」
惡毒的咒罵像箭,向我射來。
她越說越激動,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我臉上。
「當初我就不該生你這個賠錢貨!養你這麼大,就是為了讓你貼補家裡的!現在翅膀硬了,想翻臉不認人了?我告訴你,沒門!」
「賠錢貨」三個字,像一把生鏽的刀,狠狠捅進我的心臟,然後用力地攪動。
原來,在他們眼裡,我存在的價值,從始至終,都只是一個用來貼補兒子的工具。
奇怪的是,我沒有哭。
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。
心口的位置像是破了一個大洞,冷風呼呼地往裡灌,將我所有的情緒都凍結了。
我只是冷靜地看著他們,看著我血緣上的父母,在我面前上演著最醜陋的表演。
許久,我輕輕地開口,聲音不大,卻清晰地傳到他們耳中。
「這錢,我們一分都不會出。」
我的拒絕,像一顆引爆的炸彈,徹底摧毀了父母最後的耐心。
他們在我家裡又哭又罵了半個鐘頭,見我始終無動於衷,最終只能悻悻離去。
但我知道,事情絕不會這麼輕易結束。
果不其然,當天下午,家裡的各種親戚群就開始了信息轟炸。
最先發難的是我大姨,她在「相親相愛一家人」的群里發了一段長長的語音,痛心疾首地控訴我「嫁入豪門就翻臉不認人」。
「蔓蔓啊,你可不能這麼沒良心啊!你爸媽養你多不容易,現在你弟弟結婚,這麼大的事,你怎麼能不管呢?」
緊接著,二舅、三姑、四嬸……所有沾親帶故的人都冒了出來。
他們的話術出奇地一致,無非就是指責我不孝,勸說我「顧全大局」。
一時間,我成了整個家族的罪人。
各種私聊的電話和信息也接踵而至,仿佛我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叛徒。
陳舟打來電話,語氣里滿是擔憂:「你還好嗎?別理他們,一群跳樑小丑。」
「我沒事。」我對著電話那頭的他輕聲說。
掛了電話,我看著手機螢幕上不斷跳出的信息,手指前所未有地穩定。
我沒有去爭辯,也沒有去解釋。
我只是打開手機相冊,找到了那張我拍下來的,二百七十萬的消費詳單。
然後,我將這張清晰的照片,發到了每一個有我們家親戚的群里。
照片下面,我編輯了一段長長的文字。
「各位長輩,這是我弟弟林偉婚宴的帳單,總計二百七十萬。我不是嫁入豪-門,我和陳舟只是普通的工薪階-層,我們的婚房還有一百多萬的貸-款沒還清。結婚五年來,我們陸陸續續資助我弟弟超過三十萬,這些都有銀行轉帳記錄。我們自己的小家庭也需要生活,這筆錢,我們實在無力承擔。讓大家見笑了。」
我沒有一句指責,只是平靜地陳述事實。
這段文字和那張刺眼的帳單,像兩記響亮的耳光,狠狠扇在所有人的臉上。
原本熱鬧非凡的親戚群,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。
再也沒有人發語音,再也沒有人@我。
世界清靜了。
陳舟回到家,看到群里的情況,走過來,從背後輕輕抱住我。
「做得好。」
他的聲音裡帶著欣慰。
我們終於,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。
然而,這份平靜並沒有持續多久。
我媽的電話很快就打了過來,接通的瞬間,尖銳的咆哮就刺穿了我的耳膜。
「林蔓!你這個小畜生!你是不是想逼死我們才甘心!」
「你把帳單發到群里是什麼意思?你是想讓所有人都看我們家的笑話嗎?我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!」
我將手機拿遠了一些,等她罵累了,才把手機重新放回耳邊。
「媽。」我的聲音平靜無波,「臉是自己掙的,不是別人給的。」
說完,我沒有給她任何再次開口的機會,直接掛斷了電話。
這是我人生中,第一次正面硬剛我的父母。
也是我第一次,主動掛斷我媽的電話。
掛掉電話後,我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解脫。
像是卸下了壓在身上二十多年的沉重枷鎖。
但同時,一種巨大的後怕和迷茫也席捲而來。
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對是錯,也不知道未來會走向何方。
我只知道,我回不去了。
父母的計劃在親戚這邊碰壁後,消停了兩天。
但婚宴承辦方顯然不是慈善機構,在聯繫不上我父母后,一封措辭嚴謹的律師函很快就寄到了我娘家。
這封信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。
他們狗急跳牆,真的去了陳舟的公司。
那天下午,我接到了陳舟同事的電話,語氣焦急又尷尬。
「嫂子,你快來看看吧,叔叔阿姨在公司大廳里鬧呢,拉著橫幅,說陳哥……說他忘恩負義。」
我的血瞬間衝上了頭頂。
我無法想像,一向溫和穩重,在公司里人緣極好的陳舟,在面對這種場面時,會是怎樣的無助和難堪。
憤怒像野火一樣在我胸中燎原,燒掉了我最後顧忌和忍耐。
我不能再被動挨打了。
我必須搞清楚,這荒唐的二百七十萬背後,到底隱藏著什麼。
我第一個想到的,是我的一個遠房表姐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