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答應前兩個條件很爽快,因為那只是物理上的切割。
但第三個條件,觸及到了他靈魂深處的恐懼。
他害怕與他那個專制的父親,進行徹底的、正面的對抗。
我看穿了他的猶豫。
心裡的最後期待,也熄滅了。
我拿出手機,劃開螢幕,調出一張照片。
正是那隻舊木箱的照片。
我把手機遞給他。
「你確定,還要為了維護你父親那點可笑的『權威』,賭上我們的一切嗎?」
「包括,他自己的秘密?」
張偉不解地看著照片,又看看我。
「這是什麼?」
「你最好,回去親自問問你爸。」
我的語氣里,沒有溫度。
「問問他,三十年前,他有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你媽,也對不起這個家的事。」
我從包里拿出那把小小的銅鑰匙,放在他的手心。
鑰匙冰冷的觸感,讓他打了個哆嗦。
「想明白了,帶著你爸媽,我們找個地方,坐下來,一起談談。」
「如果你想不明白,那我們明天,民政局見。」
我拿過他手裡的保溫桶,關上了門。
張偉捏著那把冰冷的鑰匙,帶著滿心的疑慮、震驚和一種不祥的預感,回了家。
我知道,這一擊,將徹底摧毀張建國在我面前,乃至在這個家裡,最後一道心理防線。
劊子手,也該嘗嘗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了。
張偉回到家時,張建國和李秀英正坐在客廳里唉聲嘆氣。
看到兒子回來,李秀英剛想開口說些什麼,卻被張偉接下來的動作驚呆了。
張偉一言不發,走到他們面前,將那張木箱的照片和那把冰冷的銅鑰匙,放在了茶几上。
「爸,這是什麼?」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。
張建國在看到那兩樣東西的瞬間,臉色「唰」地一下,變得慘白。
他那雙總是帶著審視和威嚴的眼睛裡,第一次流露出了驚慌失措。
「你……你從哪弄到的這個?」他聲音都在發抖。
「你別管我從哪弄到的。」張偉的目光像兩把手術刀,剖析著他父親的偽裝,「你告訴我,這裡面,到底是什麼?」
李秀英也察覺到了不對勁。
她丈夫的反應,太反常了。
她一把搶過張偉手裡的手機,看到了那張照片。
然後,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把鑰匙上。
她想起了什麼,瘋了一樣衝進臥室,趴在地上,從床底下拖出了那個她見過無數次,卻從未在意過的舊木箱。
她拿著那把鑰匙,顫抖著,對準了鎖孔。
「建國,你告訴我,這裡面沒什麼,對不對?」她回頭,最後一次向丈夫尋求確認。
張建國嘴唇哆嗦著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李秀英的心,沉到了谷底。
她轉動了鑰匙。
鎖,開了。
箱子打開的一瞬間,李秀英的呼吸停滯了。
那一疊信件,那張刺眼的合影。
她拿起照片,照片上的男人她再熟悉不過,可他身邊的女人,卻讓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。
她又顫抖著手,拆開了一封信。
「建國吾愛……」
娟秀的字跡,纏綿的愛語,像一把燒紅的烙鐵,燙在了她的心上。
原來,張建過在和她結婚之前,有一個愛得死去活來的初戀情人。
因為對方家庭成分問題,張家堅決反對,他才不得不分手,娶了家庭背景「乾淨」的她。
原來,婚後這麼多年,他一直和那個女人藕斷絲連。
原來,這個箱子裡,還藏著他偷偷攢下的,準備以後留給那個女人的一筆私房錢。
幾十年的婚姻,幾十年的付出,幾十年的忍讓。
在這一刻,全都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。
她,李秀英,不過是一個用來應付家庭、傳宗接代的替代品。
「張建國!」
一聲悽厲的尖叫,劃破了屋子裡的死寂。
李秀英像瘋了一樣,撲向了那個她伺候了一輩子的男人。
她把信甩在他的臉上,用指甲撓他的臉,用拳頭捶他的胸口。
「你不是人!你這個騙子!你毀了我一輩子!」
她崩潰大哭,又打又罵。
一直以來,在所有家庭矛盾中,牢不可破的「公婆統一戰線」,在這一刻,內部瓦解了。
張偉呆呆地看著眼前這混亂的一幕。
他對父親最後的那敬畏,也隨著母親的哭喊聲,煙消雲散。
張建國引以為傲了一輩子的「一家之主」的尊嚴,他賴以生存的體面和權威,被他自己過去的醜事,撕得粉碎。
他試圖狡辯,但在那一封封信件的鐵證面前,任何話語都顯得蒼白無力。
整個家,亂成了一鍋粥。
幾十年來,張建國在這個家裡建立起來的絕對權威,在這一刻,土崩瓦解。
他不再是那個說一不二的大家長。
他只是一個被揭穿了謊言的,可憐又可恨的男人。
第二天,一場家庭風暴過後,張家三口人,主動約了我見面。
地點在我公司樓下的一家咖啡館。
張建國一夜之間,仿佛蒼老了十歲。
他兩鬢的白髮更多了,背也有些佝僂,眼神里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神采。
李秀英雙眼紅腫,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憔ें和悲傷。
張偉扶著他母親,神情複雜。
「琳琳。」
張建國先開了口,他的聲音嘶啞乾澀。
他看著我,這個曾經他從不放在眼裡的兒媳婦,眼神里充滿了複雜的情緒。
有羞愧,有不甘,還有……畏懼。
「以前,是爸不對。」
他艱難地,說出了這句話。
「我不該那麼對你,不該不尊重你。我……向你道歉。」
一個專制了一輩子的男人,第一次,向一個他眼中的「外人」,低下了他高傲的頭顱。
李秀英也拉住了我的手,她的手很涼。
「琳琳,媽也對不起你。」
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,「以前是媽糊塗,總是向著他們老張家的人。經過這次的事,媽才想明白,女人,終究還是要靠自己。」
「求你,別跟小偉離婚,看在媽的份上,再給他一次機會。我保證,我們以後再也不干涉你們的生活了。」
她的話,是真心實意的。
因為她從我的身上,看到了她自己本可以擁有的另一種人生。
我看著眼前這兩個徹底失去了氣焰的老人,內心一片平靜。
我想要的,從來不是他們的卑微和乞求。
我想要的,只是平等的對話權,和作為一個獨立個體,被尊重的資格。
我抽出手,目光越過他們,看向一直沉默著的張偉。
「現在,你的答案是什麼?」我問他。
張偉迎著我的目光,他的眼神,是我從未見過的堅定和清醒。
他走上前,沒有絲毫猶豫,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。
「我們搬出去。」
他一字一句,說得清晰而有力。
「從今天開始,我們建立我們自己的家。我向你保證,以後,我只當你的丈夫,學著為你遮風擋雨。」
他看著我,眼裡有千言萬語,最終都化為一句承諾。
「琳琳,相信我最後一次。」
我看著他,看了很久。
然後,我點了點頭。
壓在這個家庭上空的烏雲,終於,開始有了散去的跡象。
我從包里,拿出了那箇舊木箱的鑰匙,放到了婆婆李秀英的手中。
「媽,這個箱子裡的東西,是你和爸的過去,也是你們的私事。」
我平靜地說,「它現在是你的東西了。怎麼處理,你來決定。」
這一舉動,讓李秀英愣住了。
她看著我,眼神里除了感激,更多了一份真正的認可。
我沒有用這個秘密去要挾,去趕盡殺絕,而是在達到目的後,把處理權交還給了她這個最大的受害者。
這是我給予她的,作為女人的,最後的體面和尊重。
張建國在一旁,面如死灰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他知道,他輸了。
輸得徹徹底底。
從今往後,他不再是這個家的天。
他只是一個需要看妻子和兒媳臉色的,普通的老頭。
半年後。
我和張偉在我們自己的小家裡,準備著一頓豐盛的晚餐。
房子是租的,兩室一廳,不大,但很溫馨。
牆上掛著我們一起挑選的裝飾畫,陽台上種滿了花花草草。
張偉繫著我給他買的卡通圍裙,正在廚房裡笨拙地切著土豆絲。
雖然切得粗細不均,但他學得很認真。
「老婆,你看我這個刀工,是不是進步神速?」他邀功似的對我笑。
我捏起一根最粗的土豆條,放進嘴裡。
「嗯,已經從擀麵杖進化到筷子級別了。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