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然,也不是為了錢。他們認為自己家裡也有一畝三分地,我不去守這個佛像,也要生活,還是種我的地,這是做功德。
可是這麼微薄的工資,怎麼留得住年輕人?所以多數是老年守窟人。許多是夫妻、兄弟,還有父子相傳,比如父親守了幾十年,父親去世後,兒子又來接著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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樂至縣睏佛寺文管員楊志明在廚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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弟弟楊志勇在哥哥當年燒火做飯的廚房灶台旁
樂至縣睏佛寺的一對兄弟,哥哥楊志明因為白血病,守了三年就去世了。弟弟楊志勇在成都打工,做了二十年磨刀師傅,很掙錢,在成都九眼橋周圍都很有名,很多大餐廳就等著他來磨刀。
哥哥去世之後,寺廟就沒有人守了。50歲的楊志勇,決定接過哥哥留下的擔子,回到山裡邊開始守窟生活,每月工資僅600塊。
你問他,「為什麼回來?」他只說,「國寶沒人守那不行」。沒有說什麼豪言壯語,都是很樸實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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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期住在安岳千佛寨廢棄石窟里的文管員代洪學夫婦
比如在安岳千佛寨,就有一對住在唐代石窟里的老年夫妻,到退休前,月工資每人1200塊。由於窟中的造像早已風化殆盡,一個近10平米的廢棄石窟,就成了代大爺老兩口的家。
他們在洞窟里整整生活了13年,洞窟里見縫插針地放滿了東西,從鍋碗瓢盆、油鹽醬醋、電爐子,到電風扇、電視機、視頻監控台,視頻上顯示著千佛寨唐代、五代和宋代,很多重要文物的實況監控畫面。
2012年前後,石刻文物被盜的現象比較嚴重,縣政府給文管員配了大狼狗。代大爺養成習慣,每天早上必然要圍繞著千佛寨石窟群巡查一遍。他養的狼狗每月的伙食費,也列入縣財政支出,每月有200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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牽著狼狗巡查千佛寨唐代造像的文管員代洪學
十多年來,代大爺只有兩次遇到點意外情況。一次,是發現一個40多歲的男子,清早就來到千佛寨,黃紙燒得多,奉承話說得好,在離造像不遠的地方轉悠,到下午5點也沒走。
警惕的代大爺覺得反常,悄悄給文物局打電話,文物局很快派了三個工作人員蹲守到晚上12點,好在沒有發生什麼問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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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蓉蓀拍攝密林里的遂寧梵慧寺唐代大佛頭
這些石窟,多數在荒山野嶺,早些年被盜現象屢見不止。在巴蜀一帶,甚至有好幾個盜竊團伙。有時候是趁著雨夜,附近鄉親睡得比較嚴實,還把榔頭綁上膠皮來減輕聲音,非常猖獗。
這些年,逐步有一些現代化的監控設備,防盜報警設施逐步安裝到位,情況才算稍有好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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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川資中秦家岩南宋大佛
資中縣秦家岩,有一處南宋山野大佛,尋訪的過程特別不順利。
2017年,我就聽說這個地方,但是關於巴蜀石窟的書籍和考古報告都沒有提及。我專門趕過來,反覆地問路尋找,丘陵山區,公路彎多路窄,停車問路很危險,好幾次問路上的村民,都說不清楚,最後只有無功而返。
2018年,我下定決心又專程過來,正巧遇到路邊的一個大姐,她是在大佛附近生活的人,說那叫「大佛菩薩」,在後面那條小路右轉的山坳裡面。
我立即掉頭下坡,再停車,徒步進入田坎路,越走越神奇,真沒想到,一尊南宋的大佛,就這樣展現在我眼前,心裡特別殊勝。
密林之中,這尊大佛在這山野中靜靜站立著,近代由於一些歷史原因,大佛的手被毀掉了。據說當時,有人搭起竹梯子一陣敲打,把大佛的手打得稀爛。聽說大佛心窩子那兒可能有什麼寶藏,又在那裡猛敲一陣,現在當然是四川省文物保護單位。
上面的瓦棚是這兒3戶村民自己出資來修的。這些年,壞了就搭,前後搭了5次,瓦10元一片,一次30片,每次都要花300多塊,村民只是質樸地說,「這樣擋一下要好些,為佛像遮風擋雨,就當做功德嘛。」
離大佛不遠,穿過鋪滿落葉荒草的竹林、墳包,在竹林縫隙中,我還發現另一個神秘的石窟。費力走近,才漸漸看清岩壁上的長方形佛窟,龕長有8.2米,共有16尊浮雕造像,是唐代開鑿的16羅漢像。
我想起村民黃大爺講,破四舊的時候,「羅漢腦殼」也被一一敲下來。年深日久,敲下來的羅漢頭被隨便扔在竹林墳堆里,早被野草遮得嚴嚴實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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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懸空的梯子上拍攝四川眉山丈六院唐代造像
拍石窟的這些年,經常是費盡千辛萬苦去找。有時候好不容易找到了,我覺得我要悄悄地、靜靜地走過去,慢慢地架腳架,慢慢地拍,生怕打擾了。
我覺得它們好像有生命,仿佛千百年來一直在那等我。
危險的事兒也有,比如2012年,在四川營山縣透明岩,就有一次萬丈深淵上的冒險盲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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損毀殘存的營山縣透明岩唐代摩崖造像
透明岩的石壁上,曾有中、晚唐石窟造像104龕、1600多尊,就開鑿在半山腰的峽谷山崖中,我是在一個大霧瀰漫的早晨去的,密集的石窟里滿目瘡痍,不少造像幾乎被剷平了。
從個別石壁上的菩薩身軀,身上的雲肩、瓔珞,以及龕楣上的佛帳紋、忍冬紋,仍然看得出,這些唐代造像當年是如何精彩絕倫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