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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川營山透明岩崖壁上的唐代摩崖造像
但是文革時期,1600多座精美的唐代造像都被毀掉了,唯一就剩下一龕還比較完整,瓔珞、飄帶、珠飾,甚至色彩都還在,實際上它之所以保存得這麼完好,就是因為太危險了,在懸崖最高處。
我什麼也沒想,就覺得一定要拍下來,和我同行的縣文管所伍所長,擔心我的安全,堅決不同意,我說,「這個責任不由你承擔,我可以立生死狀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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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蓉蓀冒險站在懸崖邊的石欄杆上拍攝佛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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冒險盲拍下的透明岩現存最完整唐代造像龕
我戰戰兢兢地爬上濕滑的護欄,雙手還得扶著崖壁才敢仰望,置身在懸崖上的薄霧寒風中,仿佛隨時要掉下萬丈懸崖,至今想起也後怕。
其實龕中所有造像也都沒有頭部,只是身軀基本還在,但儘管如此殘破,造像上石青、石綠、硃砂等礦物顏料散發出柔和美麗的光澤,看著還是很激動,只好不顧危險,將手從崖壁上放開,接過遞來的相機,屏住呼吸只能盲拍了幾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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駛往塔克拉瑪干沙漠深處的尼雅遺址
這是我至今最危險的一次拍攝經歷了。很多人聽說我走了這麼多地方,很多都是荒山野嶺,還有戈壁沙漠,最遠還去過新疆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,在大沙漠裡開車,他們覺得,「袁老師,你一定遭遇過很多危及生命的情況吧?」
其實也還好,摔個跤,車拋錨,擦破點皮,也就這些事兒。我想,也許是佛在保佑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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遠近聞名的四川樂山唐代彌勒大佛
我是成都本地人,80年代初,我就有了第一個相機。過去我在部隊做宣傳設計工作,攝影只是愛好,以前喜歡拍風景,但好像總是意猶未盡。
拍石窟之前,我拍了很多巴蜀古鎮。往鄉下跑的過程里,就看到散落在巴蜀鄉野里的石窟,覺得很有意思,我就開始拍了。
拍著拍著,我就在想,巴蜀石窟的源頭在哪?它是怎麼一回事?於是開始看書、查資料,原來它是從河西走廊傳過來的,我又開始往河西走廊走,最早是去了寧夏須彌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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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蓉蓀手繪的佛教石窟東傳中國示意圖
原來北方的石窟,和巴蜀如此不同,我就逐步沿著河西走廊,一路往西,又回望中原,還畫了一張佛教石窟東傳中國示意圖,把石窟造像文化,由西傳入中國的大致傳播路線,以及中國各地的石窟造像分布,以中國傳統的小青綠山水風格畫了出來。
石窟最早緣起於古印度,公元1世紀就傳入中國。它有雕刻、壁畫,還有建築形態,通常稱之為石窟寺。有的進深十幾米,像北方開鑿的大石窟寺,很多是皇家的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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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川夾江千佛岩巴掌大的唐代小佛龕
唐代傳入巴蜀之後,就改變開鑿大窟的形式,改開淺龕,也叫摩崖造像,包括樂山大佛都屬於摩崖造像。
遠遠地,你就能看到山上有這麼一個造像,就像我們現在的宣傳畫、海報,翻過這座山,就要走到了。眺望過去,給人一個內心的安慰。
隨後,巴蜀各地星火燎原,老百姓自發到處開鑿這樣的石窟佛龕,表達自己的善願,祈求功名、國泰民安、健康長壽。沒有錢就開個小龕,巴掌這麼大的一個小龕里還有佛菩薩,非常有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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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足寶頂山的「十大明王」造像在這片山崖下層
僅雕完上半身,部分明王像尚存有身軀姿態的石塊
從唐代一直延續到宋代,到了南宋,中國石窟最後的輝煌就落在巴蜀大足寶頂山。現在還能看到一龕十大明王造像,就是一個很難得的遺存。據考證,南宋時期開鑿到一半還沒有完,蒙古人要打過來了,匠人也就作鳥獸散,最後留下了這些毛坯。
明王巨大的頭惟妙惟肖,都是完整的,各種神態雕刻都非常精細,但是到了胸以下,只剩一個個石頭塊,還沒有雕刻。也是這時候,整個中國大規模石窟開鑿的時代,就停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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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川宣漢縣浪洋寺唐代石窟邊玩耍的孩子們
2020年,國家文物局做了一次石窟寺專項普查,中國有5980多處石窟和摩崖造像,巴蜀的話,就有2850處,接近全國數量的一半。
兩處世界文化遺產樂山大佛和大足石刻,更是遠近聞名。不過,我拍石窟造像,更喜歡藏在山野自然里的,這裡才有鄉土味,圍牆裡國寶級的,拍得會少一些,因為對它們的關注已經足夠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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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川蒲江飛仙閣唐代造像
去年出版的《巴蜀石窟:藏在鄉野的中華文明》,收錄了600多張照片,有37處石窟造像點,講了50個守窟人的故事。在巴蜀石窟的傳播節點上,它們都有承上啟下的作用。也是忍痛割愛,其實這麼多年的經歷,一本書怎麼也說不完。
我的尋訪過程,有點像田野考察,不是用學術刊物的方式來做的,希望用更平實的、普通人看得懂的方式,來講鄉野里古代造像的故事。我認為,深藏在鄉野的石窟文物,也是中華文明的一部分。
這些年,巴蜀石窟和摩崖造像的保護體系,已成規模,見證這個變化,我是特別欣慰。
有人說我十幾年來,隻身一人走遍大江南北拍石窟,是當代玄奘,是苦行僧(笑),我不敢當,我只是幸運地做了自己喜歡的事而已。
其實我的發心初衷,巴蜀石窟真是藏在深閨人未知,這麼精美的東西,希望它能得到更多的傳播。
那些默默無聞的樸實的文管員,他們的存在才非常可貴。藏在鄉野的中華文明,真是多虧了他們才保護了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