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終於明白,錢能買來服務,但買不來尊重,更買不來人心。
兒子顧宇,偶爾會來看我。
他每次來,都是放下一些水果和營養品,站著說幾句話就走,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,像是在完成一項不得不完成的任務。
我知道,這是徐靜讓他來的。
用他的話說,這叫「人道主義」。
有一次,我重感冒,發燒到三十九度,渾身酸痛無力。我掙扎著打通了顧宇的電話,聲音虛弱地讓他送我去醫院。
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,然後傳來他平靜的聲音:「爸,我在陪安安上早教課,走不開。你自己打120吧。」
說完,他就掛了。
我躺在冰冷的床上,燒得迷迷糊糊,眼前仿佛出現了三十一年前的那個夜晚。
那個同樣發著高燒,孤獨無助,掙扎著倒在家門口的徐靜。
我終於遲鈍地明白,我當年親手趕走的,不僅僅是一個我不愛的妻子。
我趕走的,是我在這個世界上,晚年唯一的依靠和最後的溫暖。
我掙扎著爬起來,從枕頭下摸出我的退休金存摺。
我緊緊地抱著它,仿佛抱著一根救命稻草。
那紅色的封皮,冰冷的紙張,貼在我的胸口。
我感覺,那不是一本存摺,那是一塊冰冷的墓碑。
我擁有的只剩下錢,也只配剩下錢了。
又是一年春節。
窗外,是萬家燈火,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。
我的房間裡,只有一盞昏黃的孤燈,和電視機里傳出的、虛假熱鬧的春節聯歡晚會的聲音。
我給自己煮了一碗速凍餃子,算是年夜飯。
餃子在鍋里翻滾著,冒著熱氣,卻驅散不了這房間裡的半點寒意。
窗外,傳來一陣孩子清脆的笑聲,夾雜著女人的叮囑和男人的歡笑。
我鬼使神差地走到窗邊,撩開了那層厚厚的窗簾。
樓下的小公園裡,燈火通明。
我看到了徐靜。
她穿著一件溫暖的駝色大衣,圍著一條紅色的圍巾,臉上帶著我從未見過的、發自內心的燦爛笑容。
在她身邊,兒媳李曉正推著一輛嬰兒車,我的孫子安安,穿著喜慶的紅棉襖,在車裡咿咿呀呀地揮舞著小手。
老周,那個儒雅的男人,就走在徐靜的另一側。他正體貼地伸出手,幫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,動作自然而親昵。
顧宇也在。
他不再是我記憶中那個唯唯諾諾、眼神躲閃的懦弱青年。他蹲下身,正拿著一個撥浪鼓逗弄著車裡的安安,臉上是輕鬆而真實的笑容。
他們四個人,加上車裡的孩子,像一幅畫。
一幅溫暖、和諧、幸福的全家福。
只是,那幅畫里,沒有我的位置。
我默默地、慢慢抬起頭,拉上了窗簾。
房間裡,瞬間又恢復了一片黑暗和死寂。
就在這時,手機螢幕亮了一下,進來一條簡訊。
【XX銀行】:尊敬的顧立民客戶,您尾號XXXX的帳戶於2月9日入帳人民幣9000.00元【養老金】,當前餘額XXXXX.XX元。
我看著那串冰冷的數字,是我餘生唯一的陪伴。
我知道,我的黃昏,已經來臨。
而她們的新生,才剛剛開始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