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我狠狠按下手機的關機鍵,那一刻的憤怒幾乎要把我撕碎。
車鑰匙在手中緊握得發白,我頭也不回地走向停車場。李心怡在身後喊著什麼,我充耳不聞。
十二年了,整整十二年,我在這個家裡從來就不是真正的家人。今天岳父的退休宴,全家二十多口人都接到了邀請,唯獨沒有我。
我啟動車子,油門踩到底,朝著高速路口衝去。
管他們的家庭聚會,管他們的冷眼和排斥,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十天,我給自己十天時間,看看離開了這個窒息的環境,我還能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。
後視鏡里,家的輪廓越來越小,直到徹底消失在夜色中。
01
三天前的那個下午,李心怡拿著一張紅色請柬回到家,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。
"陽哥,我爸的退休宴定下來了,下周六在國賓大酒店,咱們一家三個都要去。"她把請柬遞給我,上面燙金的字體寫著"李德成先生榮退答謝宴"。
我接過請柬仔細看了看,上面印著"恭請李心怡女士全家參加"的字樣。全家,這個詞讓我心裡一暖,至少在請柬上,我還被當作是這個家庭的一員。
"爸爸說了,這次要好好慶祝一下,他在財務總監的位置上乾了這麼多年,沒出過一點差錯,公司領導都很認可。"李心怡一邊收拾客廳,一邊興奮地說著。
小雨從房間裡跑出來,抱住我的腿:"爸爸,外公請我們吃大餐嗎?"
"對啊,外公要請很多人吃飯,慶祝他退休。"我摸摸女兒的頭,心情還算不錯。
岳父李德成在國企工作了三十多年,從一個普通會計做到財務總監,確實不容易。雖然他平時對我態度冷淡,但這種人生重要時刻,作為女婿參加也是應該的。
第二天晚上,李心怡接到她大哥李心偉的電話。她在客廳里聊了很久,我在書房裡聽到斷斷續續的對話聲,但沒有太在意。
直到她掛斷電話後走進書房,表情變得有些尷尬:"陽哥,有個事兒我得和你說一下。"
"什麼事?"我從電腦前轉過身。
"就是關於我爸退休宴的事情..."她支支吾吾,明顯在組織語言,"我大哥說,爸爸的意思是,這次主要邀請的是家族內部的人,還有他的老同事老朋友。"
我心裡開始有不好的預感:"然後呢?"
"然後就是...爸爸覺得人太多了,酒店的包間有限制,可能咱們家就我帶著小雨去就行了。"她說完這句話,眼神都不敢看我。
那一刻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。人太多?包間有限制?這都是什麼藉口?
"你的意思是,岳父不希望我參加?"我努力保持平靜。
"不是不希望,就是考慮到位置的問題..."李心怡的聲音越來越小。
我看著她,想要從她臉上找到一絲為我辯護的痕跡,但是沒有。她低著頭,手指不斷搓著衣角,這個動作表明她心裡也知道這件事有多荒謬。
"李心怡,我問你一句話,你老實回答我。"我站起身,走到她面前,"你覺得這樣做對嗎?"
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,又立刻低下去:"陽哥,你別想太多,可能真的是位置不夠..."
"位置不夠?"我冷笑一聲,"那為什麼你二弟的女朋友可以去?他們連結婚都沒結婚,憑什麼她能去我不能去?"
李心怡愣住了,顯然她沒想到我已經知道這個細節。
"還有你大哥的岳父岳母,他們也會去,對吧?"我繼續追問,"甚至連你們遠房表姐的老公都收到了邀請,就我這個和你領了證、生了孩子、共同生活了七年的合法丈夫被排除在外?"
房間裡陷入了死寂。
李心怡終於抬起頭,眼眶有些紅:"陽哥,我也不知道爸爸為什麼要這樣做,但是...但是他畢竟是長輩,我們做晚輩的..."
"夠了。"我打斷她的話,"不用說了,我明白了。"
那一刻我徹底明白了自己在這個家庭中的真實地位。不管我多麼努力地工作,不管我對這個家庭貢獻多少,不管我多麼用心地對待他們,在關鍵時刻,我依然是那個可有可無的外人。
退休宴的那個周六,我確實沒有去。我坐在家裡的沙發上,看著李心怡精心打扮,給小雨穿上最漂亮的裙子,然後開開心心地出門參加那個沒有我的家庭聚會。
下午三點,她發來微信,照片里是一大桌子的人圍坐在圓桌旁,岳父坐在主位上笑得很開心,小雨乖乖地坐在外公身邊。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,就好像我從來不存在過一樣。
那一刻,我做了這輩子最衝動也最正確的決定:關掉手機,開車離開。
02
第一天的自駕游,我選擇了朝西北方向走,沒有具體的目的地,就是想離這個讓我窒息的城市越遠越好。
高速路上車流不多,我把車速保持在一百二十邁,音響里播放著汪峰的《春天裡》,那句"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,請把我埋在這春天裡"莫名地戳中了我的心。
午飯是在一個服務區解決的,一碗普通的牛肉麵,卻吃得比在家裡的山珍海味還香。可能是因為沒有人會在你吃飯的時候,用眼神提醒你這裡不是你的地盤。
我想起剛結婚那年的春節,岳父當著所有親戚的面說:"心怡這孩子從小被我們寵壞了,陳陽你多擔待點,不要讓她吃苦。"聽起來是在為我們的婚姻祝福,但所有人都聽得出來,這是在告訴我,我要配得上他們家的女兒。
那時候我年輕氣盛,心裡雖然不舒服,但覺得用行動證明自己就夠了。我努力工作,三年內從普通員工升到了項目經理,收入翻了兩倍。我以為這樣就能贏得他們的認可。
第二年小雨出生,我以為有了血脈相連的紐帶,情況會好轉。我記得抱著剛出生的女兒去看岳父岳母時,岳母王秀英接過孩子,第一句話是:"這孩子像心怡,還好沒隨你。"
當時李心怡在一旁解釋:"媽,你別這樣說話。"但她的語氣很輕,更像是在走過場。
我當時笑著說:"隨我也不錯啊,至少遺傳我的身高。"試圖用幽默化解尷尬。
岳母冷笑一聲:"身高有什麼用,還得看腦子。"
這些年來,類似的話我聽過太多次。每次家庭聚會,我都像一個多餘的人,坐在角落裡,聽他們討論各種我插不上話的話題。他們會談論公務員考試的政策變化,會討論醫院裡的人事調動,會討論教育系統的改革,但絕不會問問我們公司的項目怎麼樣,絕不會關心我的工作壓力和發展前景。
最讓我難以忍受的是,每當我試圖參與對話時,總會有人用"你們做生意的"這種帶著明顯歧視的語氣來稱呼我,仿佛我是什麼不正當職業的從業者。
明明我做的是正當的項目管理工作,明明我的收入比他們大多數人都高,明明我從來沒做過任何違法亂紀的事,但在他們眼裡,我永遠是那個配不上他們家小公主的外來戶。
第二天下午,我開到了一個叫青龍峽的景區。站在峽谷邊緣往下看,綠水青山,空氣清新,心情瞬間開朗了許多。
這裡沒有人認識我,沒有人會用異樣的眼神看我,沒有人會暗示我不屬於這裡。我就是一個普通的遊客,自由自在,想走就走,想停就停。
我在景區里遇到了一個獨自旅行的老者,六十多歲,退休的中學老師,正在全國各地遊山玩水。
"小伙子,一個人出來玩啊?"老者很健談。
"對,散散心。"我也不想多說。
"家裡有什麼煩心事吧?"老者笑呵呵地說,"我看過太多年輕人了,一看錶情就知道心裡有事。"
我苦笑一下:"沒什麼大事,就是感覺生活有點壓抑。"
老者點點頭:"年輕人嘛,總要經歷一些挫折才能成長。不過有句話說得好,家家有本難念的經,關鍵是要有一顆包容的心。"
"如果包容換來的只是更多的輕視呢?"我忍不住問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