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周五晚上8:47,掛鐘剛敲完第27下。客廳里,我和陳宇之間隔著30厘米,卻像隔著一個世紀。窗外,梧桐葉開始發黃,小雨淅瀝,空氣中瀰漫著潮濕的泥土味,屋內卻冷得像冰窖。我剛結束一天幼兒園圖書管理員的工作,指尖還帶著淡淡的墨水味,心裡卻憋著一股火。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,他因為我提月子裡的事而黑臉了。我看著他眼底的血絲比往常更濃,右手拇指一直在無意識地摩擦著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,那是我從沒見過的疲憊,但此刻,我只覺得憤怒。「李佳,有完沒完?」他終於開口,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煩躁,「我媽又沒義務!」我的心瞬間跌到谷底,三年的委屈像潮水般湧來,把我徹底淹沒。婆婆當年不聞不問,他如今一句「沒義務」徹底擊潰了我所有的防線。我沒有再看他一眼,起身,默默回房,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往下掉。沒過多久,我聽到樓下汽車發動的聲音,接著是引擎熄火的悶響。我知道,他又是一個人躲到車裡了。半小時後,我透過窗戶,看到小區最深處那輛漆黑的轎車裡,昏暗中,他狠狠地抬手,又落下,清晰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。那聲音,像打在我心上,又像打在他那顆已經千瘡百孔的心上。他到底在躲什麼?

2.
我回房後,憤怒和委屈交織在一起,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,把我牢牢困住。我從抽屜深處翻出那本泛黃的月子食譜,上面密密麻麻的標註和劃掉的菜名,記錄著我對月子餐的渴望和最終的失望。那些未實現的月子餐,都是我對被照顧的渴望,此刻卻像一把把尖刀,反覆凌遲著我產後三年的創傷。三年前,我生下女兒,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,婆婆從未出現,陳宇也總是以工作忙為由敷衍。他那時也總是早出晚歸,一身疲憊,眼底帶著同樣的血絲,可我只覺得他把工作看得比我重,比女兒重。我那時脆弱敏感,經常一個人偷偷哭。我哭他不懂我,哭婆婆對我不管不顧,哭自己孤立無援。現在,他一句「沒義務」,更是讓我覺得婚姻是座墳墓。
3.
接下來的幾天,我和陳宇陷入了冰冷的沉默。他依然早出晚歸,只是回來得更晚了。我試圖與他溝通,但每次都以他的疲憊和敷衍告終。他最近越來越沉默,眼底的疲憊揮之不去,有時會莫名其妙地在半夜起來接電話,但總是壓低聲音,生怕吵醒我和女兒。我曾試圖偷看他的手機,但他幾乎不離身,即便放在桌上也會面朝下,仿佛藏著什麼秘密。我注意到他開始變得「省吃儉用」,連以前偶爾會買的進口咖啡都換成了速溶,身上的建築工地工作服也洗得發白,有些地方甚至磨出了線頭,這是他日夜操勞的證明。以前他大手大腳慣了,突然這樣反常,讓我心裡更加疑惑。我甚至發現他手掌因常年搬運重物,布滿了老繭和細小傷疤,指甲縫裡常有洗不幹凈的泥土痕跡。
我心裡雖然覺得不對勁,但我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婆婆吸引。我突然想起,三年前月子期間,婆婆就好像人間蒸發了幾個月,從不視頻,電話也總是匆匆掛斷,只說自己身體不適,不願打擾。那時我以為她是故意躲著我,不願來照顧月子。現在回想起來,那種銷聲匿跡,確實很反常。我的原生家庭父母恩愛,從小被呵護長大,對「家」和「愛」有著理想化的期待,所以面對陳宇的「冷漠」和婆婆的「缺席」,我才感到雙重打擊。我甚至開始懷疑,陳宇對我的冷漠,是不是和婆婆當時的反常有關?但他對母親一向孝順,怎麼可能瞞著我,又瞞著我媽呢?這些疑團像一團亂麻,在我心裡越纏越緊,讓我心神不寧。
4.
就在我決定徹底攤牌的時候,我看到了他遺落在沙發縫裡、平時從不離身的工作筆記。我猶豫了很久,最終還是鬼使神差地拿起。我內心充滿猶豫和不安,但強烈的好奇心驅使我去探究。我看到裡面夾著一張摺疊多次的紙片,邊緣已經磨損,露出泛黃的紙質。我顫抖著手打開那幾張紙,模糊的字跡和日期赫然眼前。
我打開那幾張紙,赫然看到上面蓋著紅章的醫院收據,以及一張老舊藥方。
那一刻我終於明白,為什麼他三年前會那麼疲憊,為什麼婆婆會突然「銷聲匿跡」。因為收據上顯示,三年前,在我坐月子的那個月,陳宇竟頻繁出入市中心的三甲醫院腫瘤科,高額的檢查和住院費用觸目驚心。而那張藥方,赫然是婆婆的名字。
但更讓我震驚的是,藥方上的藥名,是治療早期胃癌的。我憤怒、委屈、震驚、困惑交織在一起,像一團沸騰的岩漿在我心口炸開。陳宇的冷漠,婆婆的缺席,所有的一切都與我坐月子期間重合。難道他口中的「沒義務」,背後藏著如此驚天的秘密?
他這三年,到底隱瞞了什麼?這一切背後的真相,又是什麼?
5.
我的手開始發抖,不是因為憤怒,而是因為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疼和愧疚。我繼續翻閱陳宇的工作筆記,發現裡面夾著一封未寄出的信。那封信,是寫給我的。信紙已經泛黃,字跡卻清晰地記錄了三年前的一切。陳宇在信中寫道,母親在三年前我坐月子時被查出早期胃癌,需要立即手術和化療。婆婆知道後,第一時間要求陳宇隱瞞,不願成為小家庭的負擔,尤其是怕影響我坐月子和孩子。她說:「佳佳剛生孩子,不能讓她為我操心。你更不能說,我不想拖累你們。」
陳宇獨自一人承擔了這一切。為了尊重母親的意願,同時為了籌措巨額醫療費,他每天奔波於醫院和工地之間,白天在塵土飛揚的工地上揮汗如雨,晚上守在病床前,心力交瘁。他寫道:「我多想抱抱你,告訴你一切,但我怕你擔心,怕媽媽內疚,我只能一個人扛著。」看到這裡,我的眼淚終於控制不住,滴落在信紙上,打濕了那句「對不起,佳佳」。原來他眼底的血絲,不是加班,是夜夜守在病床前;原來他手上的老繭和泥土,不是普通的工地勞作,是為多掙錢而超負荷付出。原來那些莫名其妙的電話,是醫生在催費。我回想起月子期間自己抱怨飯菜不好,而那時陳宇可能連頓熱飯都吃不上,我的心像被撕裂。
6.
所有的抱怨和委屈,在此刻都化為對丈夫的心疼和巨大的愧疚。我這才明白,他不是不愛我,不是媽寶男,他只是被孝道、責任和秘密壓垮了,他用他的方式愛著母親,也深愛著我,只是不善表達。他的「有完沒完」是壓力崩潰,他的「沒義務」是對自己內心煎熬的偽裝,而他在車裡自扇耳光,是他對我的深深愧疚和無法言說的痛苦。我曾以為他是冷漠無情,現在才知道,他一直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軀,為這個家築起一道風雨不透的牆,讓所有的苦難都只吹向自己。這不是完美的愛,但卻是沉重到讓人心碎的愛。
信的末尾,陳宇寫道,母親的手術很成功,但後續的化療和康復還需要漫長的過程,他依然在默默堅持。他希望未來有一天,能親口告訴李佳這一切,請求她的原諒。原來有些人的愛,不是不說,是不知道怎麼說,只能用沉默和承擔,獨自築起一道牆,讓所有風雨都只吹向自己。婚姻里最大的悲劇,不是不愛,而是不懂。不是所有的委屈都能說出口,也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被看見。
7.
我沒有叫醒熟睡的陳宇,只是悄悄走到床邊,看著他疲憊而平靜的睡顏。淚水再次落下,輕輕吻上他布滿傷疤的手背。那是我從未給過的溫柔。我不知道這段婚姻未來會怎樣,信任需要重新建立,溝通需要漫長的學習和療愈。但我知道,我依然愛他,並且比以前更理解他。愛不是遺忘,而是理解背後的無奈與愛意。東方泛白,晨光透過窗簾縫隙,照亮了陳宇疲憊的臉龐。窗外梧桐葉在晨風中輕輕搖曳,雨已經停了,留下濕潤清新的空氣。屋內殘留的油煙味被清新的空氣沖淡。我知道,經歷風雨,黎明終將來臨,但重建信任的路,還很長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