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周五晚上8:47,掛鐘敲了第27下,母親的電話像一枚冰冷的炸彈,精準地落在我剛剛築起的平靜里。
「晴晴啊,過年了,我跟你妹妹商量好了,今年年夜飯就定在『錦繡閣』,包廂都訂好了,大氣!總共13000,你把錢轉過來吧。」母親宏亮的聲音帶著油膩的「親熱」,在耳邊嗡嗡作響。我的手在發抖,指甲嵌進掌心,身體不受控制地緊繃。窗外梧桐葉開始發黃,偶爾幾片打著旋兒落在陽台,屋內卻冷得像冰窖。林海敏感地抬眼,擔憂地看向我。
13000。這個精確到個位的數字,像一把尖刀刺破了我偽裝多年的平靜。我咽了口唾沫,喉嚨乾澀。母親把所有退休金都給了妹妹時,我平靜地說了句「知道了,媽」。可現在,一頓年夜飯,卻能擊潰我多年的偽裝?這平靜背後,到底藏著什麼?
2.
母親沒有給我回應的機會,繼續在電話里描繪「錦繡閣」的豪華和「體面」:「那裡的菜可真不錯,你妹妹也喜歡,咱們也該吃點好的,享享福。」她輕描淡寫的話語,像刀子一樣割在我心上。我腦海中卻閃過幾年前,她將退休金全數轉給妹妹時,對我說的「你妹妹剛結婚,手頭緊,你多擔待點」。如今,這句「多擔待點」又變了個花樣,帶著一股理所當然的頤指氣使。

「媽,我最近手頭也挺緊的。」我艱難地開口,聲音比我自己想像的要沙啞。
母親立刻拔高了聲調:「你手頭緊?你可是公司行政主管,工資那麼高,怎麼會手頭緊?你妹妹不一樣,她最近身體不好,花銷大著呢,上次體檢醫生都說她有點貧血。」
「多擔待點」,這四個字像一道符咒,伴隨我三十五年。我手上那支從年初用到年尾的護手霜,瓶底已能看見,那是我「擔待」的證據。我記得去年,我特意給母親買的進口阿膠,後來卻在妹妹家茶几上看到一模一樣的包裝,妹妹還笑著說:「姐夫的朋友送的,特別好用!」我當時只覺得喉嚨發緊。
3.
我強忍怒意,草草掛了電話。林海放下書,走過來輕輕握住我冰涼的手。「沒事吧?」他問。我搖了搖頭,眼眶卻有些濕潤,不是為委屈,而是為這三十五年無休止的「多擔待點」而感到絕望。
「又讓你轉錢了?」林海輕聲問,語氣裡帶著一絲無奈和心疼。
「嗯,年夜飯,13000。」我聲音很輕,像在說別人的事。
林海皺眉:「她不知道你最近剛投了我們家房子的首付?」
「她只知道妹妹手頭緊。」我苦笑,下意識地摸了摸左手無名指的結婚戒指,那是我唯一能感受到的「被愛」,是林海給我的。妹妹的海島照片,與母親口中的「手頭緊」形成強烈對比。
手機螢幕亮起,母親發來幾條微信:「晴晴,錢你轉了沒?包廂很搶手的,我這邊要催著交定金呢。」緊接著,又是一條妹妹朋友圈新發的照片——一張在海島沙灘上的自拍,背景是豪華度假酒店,手腕上晃著一個新款的限量版手鐲。
那一刻,我只覺得無比心寒。我突然想起10歲那年,我發著高燒,母親卻只顧著給纏著她要新裙子的妹妹做飯,只對我說:「你姐就是命硬,能扛。」那句話,像烙印一樣刻在我的骨子裡。大學畢業,我拿著第一筆工資給母親買的羊絨圍巾,後來也圍在了妹妹脖子上,那時母親說:「你妹妹年輕,更需要打扮。」
4.
我關掉了手機提示音,可母親的電話又打了過來,語氣已帶上了顯而易見的不悅和指責:「晴晴,你是不是覺得媽老了就沒用了?連頓年夜飯錢都不肯出?你妹妹最近身體不好,你多關心關心她!」她聲稱妹妹因為體弱需要調養,而我「命硬能扛,不該計較這些小錢」。
「命硬能扛」,我苦笑著回味這四個字。我的衣櫃里,還有一件大學時打工買的、穿了十年都沒捨得扔的羊毛大衣,它像一個沉默的證人,見證著我所謂的「命硬」。憤怒和委屈在胸腔里翻滾,我知道,如果我再不反擊,我將被她們徹底吞噬,變成一個無底洞。
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,卻也在此刻,感受到一種決絕的冷靜。我不想再繼續這無休止的自我犧牲了。我起身,走向書房,目光落在角落裡一個蒙著灰塵的老舊收音機上。那個收音機,是我兒時聽故事的唯一玩具,它裡面藏著一個我多年不曾觸碰的秘密。這個秘密,或許能解釋我所有的「平靜」和此刻的「決絕」。
5.
我顫抖著手打開塵封已久的老式收音機後蓋,取出那個冰冷的小鐵盒。金屬盒蓋上銹跡斑斑,就像我的心,被歲月和失望打磨得千瘡百孔。我輕輕揭開蓋子,映入眼帘的是一本泛黃、封面磨損的舊帳本,還有幾張摺疊整齊、邊角已捲曲的硬紙板車票,散發著陳舊的紙張和灰塵混合的氣味。
我的指尖觸碰到那些陳舊的紙張,一股冰冷的記憶瞬間灌入全身。帳本詳細記錄了我從中學時代起,每筆兼職收入、給自己、給母親、給妹妹的每一分開銷。從高三補習班的學費,到大學生活費,甚至母親每一次「無意」提到的物品最終出現在妹妹身上的日期,都密密麻麻地記錄在「支出」欄。泛黃的車票是我當年周末從學校趕往城市打零工的憑證,一張張都在無聲地控訴。
我終於明白,我那所謂的「平靜接受」,不過是長期以來內心積累的絕望和麻木。原來母親的偏心並非無心之過,而是長期的習慣性選擇。妹妹的「手頭緊」也變得極度諷刺。我的憤怒像燒著了的枯草,熊熊燃燒,眼眶發熱,卻固執地沒有流淚。
然而,帳本里最後一頁,記錄著母親的一個奇怪要求,以及旁邊空白的「備註」欄。那是一個我從未兌現的「承諾」,也是我內心最深處的秘密。母親真的不知道這些嗎?她為何能做到如此心安理得?妹妹又扮演了什麼角色?那頁空白的備註欄,到底意味著什麼?
我打開塵封已久的收音機里的小鐵盒,裡面是泛黃的舊帳本和幾張摺疊整齊的車票。密密麻麻的數字和記錄,讓我終於明白,我的「平靜接受」不過是長期積累的絕望。然而,帳本最後一頁,記錄著母親的一個奇怪要求,以及旁邊空白的「備註」欄。那是一個我從未兌現的「承諾」,也是我內心最深處的秘密。她這三十五年,到底承受了什麼?
6.
我的手指拂過帳本最後一頁,那是一份手寫的「協議」。十年前,母親曾用近乎哀求的語氣,要我簽下這份協議,理由是「給妹妹一個保障,你反正也嫁人了,過得好」。那份協議赫然寫著:張晴自願放棄部分遺產繼承權,並將對母親的贍養義務全部轉給妹妹張雪。當時我心如死灰,按了手印,卻拒絕簽字。這份未簽名的協議,是她對我這個家庭最後一點留戀和倔強。我記得在一次無意中聽到的電話里,妹妹曾對母親說:「姐姐簽了字,我就不用管你了,媽。」原來,這一切並非母親的無意偏心,而是精心策劃的「排除」。她從未想過我的感受,只是想徹底地將我邊緣化。
憤怒、委屈、震驚、困惑交織在一起,壓抑多年的情感如洪水決堤。我的眼淚終於控制不住地湧出,模糊了帳本上的字跡,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,發出壓抑的嗚咽。林海聽到動靜,衝進來,緊緊抱住我,無聲地給予力量。我從帳本里摸出一張泛黃的合照,那是我和妹妹小時候,妹妹笑得天真爛漫,我的笑容卻帶著一絲勉強。那照片背面,是我在十年前簽協議後,用原子筆寫下的:「妹妹,希望你永遠幸福,不像我。」
7.
那一刻,所有的不甘和憤怒漸漸平息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透徹心扉的平靜。我終於看清,原來我一直渴求的,不過是母親一句「我愛你」或「你辛苦了」,但這份愛,她從未給予,也不可能給予。母親的偏心和對我的情感邊緣化,可能源於她自己的原生家庭,她未被滿足的愛,投射成了對妹妹的過度補償。而她對我的「獨立」、「能扛」的定義,更像是一種推卸責任的藉口。
我深吸一口氣,拿起手機,撥通了母親的電話。我的聲音平靜而堅定,沒有一絲顫抖:「媽,我再說一遍,年夜飯的錢,你讓妹妹結吧。以後,你和妹妹的年夜飯,我都不回了。你的養老,我會按法律規定承擔我的部分,但情感勒索,到此為止。」
我掛斷電話,將那本舊帳本鎖進書房的抽屜深處,但那張與妹妹的合照,我默默收進了錢包最內層,那不是留戀,是提醒。我走出書房,林海站在客廳,他輕輕抱住我,無聲的支持是我最大的慰藉。窗外,城市的燈火萬家,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寒意。我終於明白,真正的家,是溫暖和接納,而不是索取和傷害。我緊握丈夫溫暖的手,看向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,心中不再有冰冷的隔膜,只有對未來的期待和一份全新的、屬於自己的平靜。
有些人耗盡一生追求的,不過是原生家庭一句『你做得很好』。可當我選擇放棄時,我才發現,世界如此廣闊,我終於可以為自己活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