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嘎嘣」。
我用力咀嚼,牙齒突然被什麼硬物硌了一下。一陣酸麻傳遍牙床,我吐出來一看,是一塊細小的碎骨頭。
那一刻,我徹底崩潰了。
曾經的國營飯店林大廚,做菜講究到連一根蔥絲的粗細都要一樣,絕不會讓客人在紅燒肉里吃到碎骨。
可現在,他老了,糊塗了。他連肉里的骨頭渣都看不清了,甚至為了這盒並不完美的、帶著碎骨的肉,像個乞丐一樣去求人,去下跪,去自殘。
眼淚混著嘴裡那股焦苦的肉味,一起咽進了肚子。
這哪裡是肉,這是他把自己的命,剁碎了喂給我。
我以為我是家裡唯一的支柱,在獨自扛著破產的壓力,還要照顧這個「累贅」。
殊不知,這個被我視為累贅的老頭,正用他殘存的最後一點意識,試圖托舉住搖搖欲墜的我。
5.
手機震動,打破了死寂。
是養老院的負責人打來的:「林先生,剛才那份協議您落我車上了。床位給您留著,明天上午十點派車去接,行嗎?」
我看了一眼熟睡中眉頭緊鎖的父親,又看了一眼垃圾桶里那件被剪碎的、沾滿血肉的餿汗衫。
「不去了。」
我對著電話,聲音嘶啞但異常清晰,「這輩子都不去了。」
「林先生,您可想清楚。阿爾茨海默症後期會失禁、會傷人,您現在的經濟狀況……」
「房子不賣了。」我打斷他,「就算租地下室,我也帶在身邊。只要他在,我就還有家。只要這口熱乎氣在,我就還能東山再起。」
掛斷電話,我從口袋裡摸出那張皺巴巴的養老院協議,把它撕得粉碎。
6.
窗外,黎明的光終於刺破了黑暗。
父親動了動。他醒了。
他那雙渾濁的眼睛盯著我,依然沒有任何焦距。他顯然還是認不出我是誰。
但他看到了我嘴角沾著的深色醬汁。
他突然咧開嘴,露出了一個孩子般純粹、得意的笑容。他想伸手摸我的頭,卻因為手被束縛帶綁著夠不著。
「吃了……就好。」他含糊不清地嘟囔著,完全忘了胸口爛肉的劇痛,「吃了……就不怕了。」
我也笑了,笑著笑著早已淚流滿面。
這一刻我才明白,我設計的那些極簡主義樣板房,那些所謂的「高級感」,在這一盒紅燒肉麵前,是多麼的廉價和蒼白。
父親胸口那塊被燙爛的傷疤,才是這世上唯一的、最頂級的「家裝設計」。
因為它不僅保溫,還保命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