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人都站在我這邊,這讓周凱和王倩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眾叛親離。
走投無路之下,周凱只能硬著頭皮找到了張姨。
那天我正在埃及看金字塔,接到了張姨的電話。
「秀蘭,你那個好兒子來找我了。」張姨的語氣里滿是鄙夷。
「他說什麼了?」我淡淡地問。
「還能說什麼,哭天搶地賣慘唄,說自己知道錯了,求我聯繫你,讓你回去救救他。說再沒錢,他們就要去借網貸了。」
張姨頓了頓,小心翼翼地試探我的態度:「秀蘭,你……是怎麼想的?」
我看著遠處宏偉的獅身人面像,在夕陽下泛著金色的光。
「張姐,我養了他三十五年,仁至義盡了。」
我的聲音很平靜,聽不出情緒。
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。
我深吸一口氣,決定把我心中埋藏最深的那個秘密,告訴這個我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。
「張姐,有件事,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。」
「周凱,他不是我親生的。」
「什麼?」
張姨在電話那頭髮出一聲驚呼。
我能想像到她此刻震驚的表情。
「三十五年前,我丈夫剛走沒多久,我在醫院門口撿到了他。」
我的思緒,回到了那個寒冷的冬夜。
「他被裹在一個破舊的襁褓里,臉都凍紫了,哭聲像小貓一樣。旁邊連張字條都沒有。」
「我當時剛失去了丈夫,心都碎了,看到這個孩子,就覺得是老天爺給我的念想。我把他抱回了家,給他取名周凱,把他當成我的親生兒子一樣養。」
我緩緩地訴說著,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往事,一幕幕浮現在眼前。
「我為了他,一輩子沒再嫁人。我怕他受委屈,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他。我省吃儉用,供他上大學,給他買房娶媳婦……」
說到這裡,我的聲音有些哽咽,不是因為傷心,而是因為荒唐。
「我以為,人心都是肉長的。我對他這麼好,就算沒有血緣,也該有情分。」
「可我沒想到,我含辛茹苦養大的,不是兒子,是個仇人。」
電話那頭的張姨長久地沉默著,只聽得到她壓抑著的呼吸聲。
過了好一會兒,她才開口,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。
「秀蘭……你……你受苦了……」
她不知道該說什麼,只能重複著這句話。
「我不苦。」我看著天邊的晚霞,語氣卻異常決絕,「張姐,我現在想通了。我誰也不欠,我只欠我自己。」
「這次回去,我準備徹底做個了斷。」
「你想怎麼做?」
「我要把房子賣了,離開這裡,去一個誰也不認識我的地方,開始我的新生活。」
張姨聽完,沒有勸我,反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。
「好!就該這樣!秀蘭,我支持你!你早就該為自己活了!」
掛了電話,我看著漸漸沉入地平線的太陽,感覺整個人都輕鬆了。
那個壓在我心底三十五年的秘密,說出口之後,仿佛也帶走了我身上最後的枷鎖。
是時候了。
是時候,和過去的一切,做個了斷了。
一個月的環球旅行結束,我回到了熟悉的城市。
飛機落地的那一刻,我的心無比平靜。
我沒有提前通知任何人。
當我拖著行李箱,用鑰匙打開家門時,客廳里的景象讓我皺起了眉頭。
滿地都是外賣盒子和垃圾,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酸腐的氣味。
周凱和王倩正癱在沙發上玩手機,看到我進來,兩個人都像被按了暫停鍵一樣,瞬間呆住。
下一秒,他們像是看到了救星,猛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。
「媽!你可算回來了!」
周凱一個箭步衝過來,想從我手裡接過行李箱。
王倩也立刻換上了一副諂媚的笑臉,跑去給我倒水。
「媽,您累了吧?快坐下喝口水。您看您,出去玩也不說一聲,我們都擔心死了。」
她把水杯遞到我面前,語氣親熱得好像我們之間從未有過任何不快。
我沒有接水杯,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們。
這變臉的速度,堪比戲劇表演。
見我毫無反應,王倩的眼圈突然就紅了,她抬起手,假惺惺地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。
「媽,都怪我!是我不懂事,是我豬油蒙了心,才跟您說那些混帳話!您打我吧,您罵我吧,只要您能消氣!」
她的表演惟妙惟肖,眼淚說來就來。
旁邊的周凱見狀,「撲通」一聲,直接跪在了我面前。
他抱著我的腿,聲淚俱下。
「媽,我錯了!我真不是人!我不該那麼對您!您原諒我這一次,我保證,我以後一定好好孝順您,給您養老送終!」
他們一個唱紅臉,一個唱白臉,配合得天衣無縫。
要是在以前,看到兒子下跪,我早就心疼得不行,立馬就把他扶起來了。
可現在,我看著他們拙劣的表演,內心毫無波瀾,甚至覺得有些好笑。
他們不是在懺悔,他們只是在挽回自己的長期飯票。
我靜靜地等著,等他們把這齣戲演完。
直到周凱哭得聲嘶力竭,王倩的巴掌聲也漸漸停下。
我才從我隨身帶的包里,拿出了一份文件,輕輕地放在了他們面前的茶几上。
「這是什麼?」王倩一邊擦著眼淚,一邊疑惑地問。
周凱也停止了哭號,抬起頭看向那份文件。
那是一份親子鑑定報告的複印件。
在結論那一欄,清清楚楚地寫著:排除親生血緣關係。
報告的下面,還有一份我早已擬好的聲明。
斷絕關係聲明。
周凱和王倩的目光落在紙上,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。
震驚、錯愕、難以置信。
我看著他們慘白的臉,一字一句,清晰地開口。
我的聲音不大,卻像一道驚雷,在狼藉的客廳里炸響。
「我養了你三十五年。」
「現在,你自由了。」
「我也自由了。」
「不!這不可能!」
周凱的反應比我想像的還要激烈。
他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,猛地從地上竄起來,一把抓起那份鑑定報告。
「假的!這一定是假的!你為了不給我們錢,編出這種謊話來騙我們!你怎麼能這麼惡毒!」
他通紅著雙眼,對著我嘶吼。
王倩也反應了過來,尖叫著附和:「就是!虎毒還不食子呢!哪有當媽的為了錢不要自己兒子的!你簡直不是人!」
他們憤怒的指責,在我聽來,只覺得可笑。
我沒有跟他們爭辯,而是平靜地從包里拿出了另一沓東西。
那是當年的領養證明,已經泛黃,但字跡依舊清晰。
還有一張醫院舊檔案的黑白照片,照片上,一個襁褓中的嬰兒被放在醫院的長椅上。
我把這些東西,一樣一樣,擺在他們面前。
「三十五年前,一個下雪的冬夜,我在市醫院門口的長椅上,發現了你。」
我的聲音很輕,像是在講述一個與我無關的故事。
「你被凍得渾身發紫,哭聲都快沒有了。你的親生父母拋棄了你,連一張字條都沒留下。」
周凱的嘶吼聲漸漸停了,他死死地盯著那些泛黃的紙張和照片,眼神從憤怒,慢慢變成了震驚和茫然。
「我丈夫剛去世,我本想一了百了,是你給了我活下去的希望。我把你抱回家,給你喂奶,給你換尿布,把你當成我生命里的光。」
「為了你,我拒絕了所有人的追求,一輩子沒有再嫁。我把我的青春,我的積蓄,我所有的愛,全都給了你。」
「我以為,我能換來一個孝順的兒子,一個溫暖的晚年。」
說到這裡,我自嘲地笑了笑。
「結果,我養出了一個理直氣壯的劊子手,和一個貪得無厭的成年巨嬰。」
我的話語,像一把重錘,一下下砸在周凱的心上。
他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,眼神里的光也一寸寸熄滅。
他看著我,嘴唇哆嗦著,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