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濤正在收拾他最後的東西。
他走的時候,除了自己的幾件衣服和一些日用品,什麼都沒帶走。
這個他住了整整五年,一直當成是自己家的房子,沒有一樣東西真正屬於他。
他站在門口,回頭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家,看著那些曾經由我一件件親手挑選的家具和裝飾,第一次,流下了悔恨的淚水。
我知道,他不是後悔對我不好。
他只是後悔,失去了這個房子,失去了我這個可以被他無限壓榨的「提款機」。
婆婆劉芳和小叔子江峰也來了,是來幫他搬家的。
他們看著空蕩蕩的,卻又處處透著精緻的屋子,眼神里充滿了嫉妒、不甘和怨毒。
劉芳甚至還想衝過來跟我理論幾句,被江濤一把拉住了。
他們狼狽地離開了。
我關上門,隔絕了他們所有的視線。
我走到窗邊,拉開窗簾,午後的陽光爭先恐後地涌了進來,灑滿了整個客廳。
一切都結束了。
我的新生活,開始了。
離婚後的生活,比我想像中要好上一萬倍。
我把江濤留下的那五萬塊錢,連同我自己的積蓄,全部投了進去,在我家附近一個不錯的地段,開了一家小小的烘焙工作室。
我一直很喜歡做甜點,只是這五年,我的烘焙手藝全都用在了討好江濤和他家人的胃口上。
現在,我終於可以為自己,為我的事業而忙碌。
因為用料講究,真材實料,加上我的手藝確實不錯,工作室的生意很快就走上了正軌,積累了不少回頭客。
我每天沉浸在麵粉和黃油的香氣里,看著一個個精緻的蛋糕和麵包從我的手中誕生,那種成就感,是婚姻從未給過我的。
我整個人都容光煥發,朋友們都說,我像是變了一個人,眼睛裡重新有了光。
我開始擴大自己的社交圈。
通過朋友介紹,我認識了很多新的人,有同樣熱愛烘焙的夥伴,有事業有成的女強人,還有風趣幽默的旅行家。
我的生活不再是圍著一個男人和他的家庭打轉,變得豐富而多彩。
我的父母,一直是我最堅強的後盾。
他們看到我終於擺脫了那個泥潭,恢復了往日的活力,比誰都開心。
我媽經常來店裡幫我,我爸則承包了我所有的體力活。
他們用行動告訴我,家永遠是我的港灣。
我徹底走出了過去那段失敗婚姻的陰影,活成了自己最喜歡的樣子。
偶爾,我也會從朋友那裡,聽到一些關於江濤一家的消息。
據說,他們過得很不好。
沒了我的房子,江濤只能帶著他父母和弟弟,在城中村租了一個狹小破舊的老房子。
一家四口人擠在不到五十平米的空間裡,抬頭不見低頭見。
他當初為了給父親交手術費借的高利貸,利滾利,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雪球,壓得他喘不過氣來。
江峰的那個女朋友,在得知他家沒房沒錢,哥哥還離了婚之後,果斷地跟他分了手。
江峰把失戀的怨氣,全都撒在了江濤身上。
婆婆劉芳,更是天天在家裡唉聲嘆氣,指著江濤的鼻子罵他沒本事,連個女人都守不住,連套房子都保不住。
曾經被她捧在手心裡的寶貝小兒子,現在也成了她眼裡的廢物。
一家人天天因為錢的事情吵架,家裡整天雞飛狗跳,雞犬不寧。
江濤在這樣的環境下,焦頭爛額,精神狀態極差。
工作也頻頻出錯,被領導批評了好幾次,最後直接被降職降薪。
整個家庭,陷入了一個不斷下沉的惡性循環。
朋友在說這些的時候,語氣里滿是解氣。
我聽著,內心卻毫無波瀾。
我既不覺得痛快,也不覺得同情。
他們現在所承受的一切,不過是他們過去種下的因,結出的果。
與我無關。
我只是慶幸,慶幸自己及時止損,逃離了那個即將傾覆的破船。
在我以為我們的人生再也不會有交集時,江濤又出現了。
他開始三番五次地來我的工作室門口堵我。
第一次來的時候,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西裝,頭髮油膩,鬍子拉碴,整個人看起來潦倒又憔悴。
他攔住我的去路,請求我的原諒。
他說他知道錯了,求我再給他一次機會,希望能和我復婚。
他向我承諾,以後一定對我好,一定和他那吸血鬼一樣的家人劃清界限。
看著他那張寫滿「真誠」的臉,我只覺得可笑。
一個人的本性,是不會輕易改變的。
他現在所謂的「懺悔」,不過是在窮途末路之際,對我這個「前妻」的價值,進行了一次重新評估而已。
我冷冷地拒絕了他。
但他沒有放棄。
他開始用各種方式糾纏我。
甚至有一次,他提著一個保溫飯盒,在我工作室門口等了整整一個下午。
那裡面是他親手做的飯菜,都是我以前最喜歡吃的。
他想模仿我以前照顧他的樣子,來喚醒我的舊情。
他的表演,拙劣又可悲。
我看著他,平靜地告訴他:「江濤,我們已經結束了,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。」
「我的生活里,不需要一個把我當成工具和跳板的男人。」
他聽完我的話,臉上血色盡失。
然後,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,在我工作室的門口,當著來來往往客人的面,嚎啕大哭。
他說,他真的知道錯了。
他說,失去我之後,他才發現我是那麼好。
他的眼淚,再也換不來我心軟。
遲來的深情,比草都賤。
糾纏了一段時間,見我始終不為所動,江濤終於消停了。
我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。
沒想到,一個月後,他又找到了我。
這一次,他不是來求復婚的,而是直接在我面前,「撲通」一聲跪下了。
一個大男人,跪在我的面前,涕淚橫流。
「蘇晴,我求求你,救救我媽。」
我皺起了眉。
原來,婆婆劉芳因為終日抑鬱,加上生活條件差,舊病復發,再次住院了。
而且這次比上次嚴重得多,醫生說需要立刻進行第二次手術,否則有生命危險。
手術費,又是一筆巨大的開銷。
江濤和江峰手裡的錢,連零頭都湊不夠。
「我求你,借錢給我媽治病,算我借的,我給你打欠條,以後我做牛做馬都會還給你!」
他跪在地上,死死地抱著我的腿,把所有的尊嚴都踩在了腳下。
他知道求我復婚已經無望,於是打出了最後一張牌——親情牌,或者說,舊情牌。
「蘇晴,我知道你恨我,恨我們一家人。」
「可我媽她……她快不行了。」
「你以前跟她關係也很好,她也疼過你……你就念在這一點點舊情上,幫我們一把,行嗎?」
他抬起頭,滿眼通紅地看著我,眼神里充滿了乞求。
他用我們曾經的過往,對我進行最後一次的道德綁架。
這是他對我最後的試探。
也是我對這段不堪回首的過去,最後的一次審視。
我聽完江濤的話,沒有答應,也沒有拒絕。
我只是讓他起來,然後自己離開了。
第二天,我去了醫院。
當我出現在病房門口時,江濤,江峰,甚至連躺在病床上的劉芳,眼裡都齊刷刷地露出了希望的光芒。
他們大概以為,我終究還是那個心軟的蘇晴。
他們以為,我的錢,終究還是會用到他們江家人的身上。
我拎著一個紙袋,緩緩走到病床前。
在他們三人無比期待的目光中,我從紙袋裡,拿出了一袋水果。
那是一袋包裝精美的進口蛇果,紅得發亮,每一個都圓潤飽滿。
但,它依然是蘋果。
我把這袋蘋果,輕輕地放在劉芳的床頭柜上。
然後,我看著江濤,一字一句,平靜地開口。
「當初的真情,現在還給你。」
「心意到了就行。」
病房裡,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。
我清晰地看到,他們三個人臉上的表情,從希望,到錯愕,再到不敢置信,最後,化為徹底的絕望和羞憤。
江濤的嘴唇在顫抖,江峰的臉漲成了紫色,而劉芳,她直勾勾地盯著那袋蘋果,像是看到什麼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,一口氣沒上來,劇烈地咳嗽起來。
我看著他們這副模樣,心裡一片平靜。
所有積壓在心底的委屈、憤怒、不甘,在這一刻,都煙消雲散了。
我轉身,向病房門口走去。
身後,傳來了江濤絕望的嘶吼。
但我沒有回頭。
一次都沒有。
從此以後,我們兩不相欠。
我的人生,將是一片陽光燦爛。
而他們,將在自己製造的泥潭裡,永世沉淪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