定親宴上,未婚夫贈我一支簪子。
說是親手製作,耗時三月,滿堂賓客皆贊他用心。
我含笑收下,卻發現簪子上有一個小小的印記。
那是我庶妹的小字,「茵」。
此刻,庶妹正對我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。
我也微微勾起了嘴角,毫不猶豫舉著簪子朗聲道:
「這簪子送錯了吧,我的名字里可沒有「茵」呢。」
1
定親宴辦得極大。
永昌侯府與禮部侍郎府結親,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來了七七八八。
觥籌交錯間,言笑晏晏。
我那未婚夫裴少珩身著錦袍,身如青松。
正含笑著從袖間取出一隻錦盒。
打開時,一支海棠簪靜靜躺著,流光溢彩,引得滿堂讚嘆。
人人都在夸裴少珩有心意,我是個有福氣的。
我也揚起笑容,正準備接過這份「福氣」。
只是,裴少珩沒有親自將簪子戴到我頭上。
而是手腕一轉,將錦盒放在了案几上。
「阿沅,小心些,莫要碰壞了。」
裴少珩這舉動,讓兩家長輩都皺了皺眉。
「海棠簪精緻華美,裴郎著實費心了。」
我並不在意,他鬆了一口氣,快速後退一步。
自然也就沒來得及,仔細查看錦盒內的東西。
我裝作愛不釋手地翻看,目光不經意般掃過了簪身內側。
那裡有一道極新的刻痕。
小小的「茵」字刺入了我的眼底。
「姐姐瞧,這海棠樣式的簪子京中正時興呢,妹妹得了一支,姐姐看看可好......」
三日前,庶妹沈茵的話,在我耳邊迴蕩。
而那時,她頭上戴著的,正是一模一樣的海棠簪。
我抬首,越過裴少珩的肩膀,看到了不遠處的沈茵。
她穿著水紅色的衣裙,此刻正微微抬著下巴。
那雙與我相似的眼眸里,此刻滿是得意和挑釁。
時興什麼的都是假的。
炫耀才是真的。
裴少珩耗時三月親手所制的心意,不過也是二手貨。
還是她挑剩下的。
沈茵甚至無聲地說了三個字。
喜歡麼?
不用猜都知道,裴少珩應當是親手製作了兩支海棠簪。
一支刻了「茵」字,提前給她。
另一支,今日給我做定親禮物。
卻不料沈茵按捺不住想要搞事,換了兩支簪,還特意早早來我面前炫耀。
即使我沒發現簪子上的「茵」字,可看到一模一樣的海棠簪,依舊會知道其中貓膩。
沈茵敢當著所有人的面來這一出,無非就是掐准了我會咽下這口氣。
可是,這正合我意。
那就,玩大一點好了。
我倏然起身,手中高舉那支金簪,臉上的笑容依舊得體。
「裴郎,這簪子,怕是送錯人了吧。」
滿堂賓客的說笑聲戛然而止,所有目光齊刷刷聚焦在我身上。
「姐姐,這是何意,裴公子手藝生疏,自是比不上姐姐常用的珍寶閣珍品......」
沈茵忽然起身,對著我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。
裴少珩對著沈茵笑了笑,轉而看向我的時候還帶著些許落寞。
「不怪你,是我手藝不好。」
這樣子倒是惹得那些賓客心疼起他來。
看向我時,還帶著些許指責。
「是嗎?」
我轉向沈茵,露出了一個無辜的笑容。
「我的名字里,可沒有「茵」這個字呢,茵妹妹。」
我特意將那茵字露了出來,清清楚楚。
原本竊竊私語的花廳里,瞬間死寂。
無數道目光在我們三人之間逡巡。
裴少珩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。
他張了張嘴,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。
只是死死盯著簪子,仿佛第一次看清那要命的刻痕。
而我那好庶妹沈茵,方才的挑釁與得意早已僵死在臉上。
取而代之的是驚恐與慌亂。
2
我緩緩放下舉著簪子的手,目光平靜地掃過在場每一個人。
最終落在面無人色的裴少珩身上。
「裴公子,這支刻著「茵」字的海棠簪,做工如此精心,耗時如此長久,還是物歸原主,送給真正該擁有它的人吧。」
我將「精心」和「長久」,咬得極重。
那句物歸原主更像是一塊巨石砸進死水,瞬間激起了千層浪。
兩家長輩的臉色,從最初的震驚,迅速轉為鐵青,最後強行鎮定。
「胡鬧!」
我的父親率先出聲。
開口便是呵斥我的不懂事。
「阿沅!定親宴豈是兒戲?還不快向裴世子和諸位賓客賠罪!一支簪子而已,算得了什麼!」
「簪子而已,是算不得什麼。」
我接過父親的話,連連點頭。
就在他們要鬆口氣時,我畫風一轉Ŧū́⁽。
「可三日前,我還親眼看見茵妹妹頭上戴著一樣的簪子,這也算不得什麼嗎?」
這一問,直接將父親問得啞口無言。
他喘了幾口氣,這才從嘴角擠出一抹笑容。
「你看,這不是誤會了麼!」
「事已至此,我也不瞞諸位了。」
他深吸一口氣,像是下定了決心般環視滿堂賓客。
「其實我們兩家長輩早有商議,茵兒溫婉賢淑,與沅兒姐妹情深,將來一同嫁入侯府,娥皇女英,也是一段佳話。」
永昌侯夫人急忙起身,順著台階往下走。
說是簪子本就打了兩支,一支給我,一支給沈茵。
想必是下人弄混了,拿錯了。
我母親也適時幫腔,語氣帶著幾分對我不懂事的責備。
說我平日忙於公務,鮮少歸家。
這些年都是沈茵在他們膝下孝順有加,也關懷裴Ťŭ̀⁻少珩。
如今有她與我一同出嫁,日後在侯府相互照應更好。
「你應該感謝茵兒才是。」
母親這話一出,沈茵立刻恢復了鎮定。
她眼中閃過一絲得意,柔柔起身,對著我盈盈一拜。
「姐姐,妹妹不敢與您爭鋒,只願日後在侯府,能繼續侍奉姐姐左右,為姐姐分憂。」
好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!
我看著她,忽然輕笑出聲。
「爹娘是覺得女兒這幾年,女官是白做的?」
律法規定,諸許嫁女,已報婚書及有私約,而輒悔者,杖六十。雖無許婚之書,但受聘財亦是。
沈茵和裴少珩沒有婚約,卻收了聘禮,可不就是觸犯律法了?
我父親當即便氣得渾身發抖,直直丟了一個茶杯在我身邊。
家裡人最討厭的,就是我擅自做了女官。
為了做女官,甚至幾次提出要退婚。
他們覺得叛逆,比不得沈茵乖順。
是以家裡人每每都要拿沈茵同我比,便是要刺激我。
可我偏不聽。
「女子無才便是德!你若安於閨閣,何來今日之事?」
「做那勞什子女官,整日拋頭露面,不成體統!我看你就是心思野了,才如此善妒,不容姐妹!」
就在這時,一個清亮而帶著威嚴的女聲自門口響起:
「當眾質疑高祖的決策,沈侍郎這番話可是對皇室不滿?」
3
「臣不敢!」
父親見著來人立馬跪了下來,冷汗岑岑。
眾人駭然回頭,也立馬跪拜。
來人,是當今陛下唯一嫡出公主,敬安公主。
父親還硬著頭皮上前,企圖將這件事歸咎為是小輩們的胡鬧。
只是話才說出口,就被公主打斷。
「沈侍郎是說,本宮看重的人,在被人如此折辱後,據理力爭,是胡鬧?」
她的語氣不重,卻讓父親的額頭再次冒出冷汗。
現在所有人都明白,敬安公主就是特意前來為我撐腰的。
此刻,公主身後的一名內侍拿出了明黃色的聖旨。
我知曉,那是期待已久的東西——女官冊封的聖旨。
我的考核通過,品格優等,特擢升為正六品掌記!
這道聖旨,如同平地驚雷。
尚宮局掌記,掌宮內文書、印信,職權不小。
這已不是簡單的升遷,而是明確的信重與栽培!
更重要的是,若我選擇女官,那便自動放棄婚事了。
我朝三代之前,有位明空女帝,一意孤行開創了女官制度。
當時受到眾人反對,更有文官以死力阻。
他們以女官若嫁人懷孕生子,便極有可能死亡,或者很長一段時間需要修養為由,竭力反駁女帝。
但女帝還是力排眾議,推行了女官制度,只是也做出了讓步。
正式女官需有三年考核期。
凡考核後有品階的女官不得嫁人。
若嫁人則自動放棄女官職位。
而我的選擇,就是做一輩子女官,終身不嫁!
其實,我早就知道了裴少珩和沈茵的私情,也很清楚兩家長輩放縱的態度。
所以才幾次三番提出退掉這門從小定下的婚約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