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追在沈湛身後五年。
女官考核那日,他以我卷上有墨點為由,判了堂妹勝出。
看著那細如針眼的墨點,二叔一家極盡嘲諷:「太傅大人對你,也不過如此。」
堂妹更是得意洋洋:「看來還是我更得沈大人的心,不過是掉了幾滴眼淚,他就不捨得讓我輸了。」
我不敢相信,尋沈湛求證。
他專注翻閱試卷,頭都沒抬,語氣毫不在意:「該讓你長長記性,才好改了這粗心嬌縱的毛病。」
我心傷至極,與他大吵一架,宣布從此斷絕往來。
沈湛不知道,祖父早有決議。
若是做不成女官,便要進宮去,服侍那位有斷袖一癖的陛下……
後來,聽說那位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太傅,連上十三道奏摺,諫自己判卷不公。
1
大殿里參與考核的貴女早已散去。
沈湛整理完手中的試卷,才抬起頭來。
神色平淡清冷,帶著些居高臨下。
「朝廷選官,不僅要求才學,更看重品性。」
「而你性格驕縱,下筆粗心,髒污試卷,輸得不冤。」
我看著他,莫大的怒氣和委屈席捲全身,語調輕顫。
「平日你總挑剔我也就罷了,可今日是女官考核,你知不知道這對我有多重要……」
「那又如何?」
他端坐上首,毫不在意地打斷我的話。
「總該讓你長長記性,才好改了這粗心嬌縱的毛病。」
聞言,我呼吸一滯。
忍不住紅了眼眶。
只覺得沒有比這更荒謬的事了。
「僅僅是為了讓我長個教訓?」
沈湛的語氣未變,毫不在意。
「正是如此。」
「否則以你這副跳脫的樣子,怎配做女官?」
我捏緊腰間刻著姓名的監生玉牌,這曾是我逃離家族掌控的希望。
如今希望破滅,竟是如此的可笑。
我一把將其拽下,狠狠砸向沈湛。
「好好好……」
「既然沈太傅如此看不上我,那麼從此往後,我杜青蘅便不再礙你的眼!」
玉牌從錦袍上滑落,摔在地上,四分五裂。
沈湛面無表情地看向我,目光在我通紅的雙眼上停頓了一瞬便收回。
「隨你。」
我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軀,走出大殿。
家中的馬車仍停在外面,杜月薇得意洋洋地欣賞我狼狽的樣子。
「姐姐真是無用,追在太傅身後多年不得垂憐,竟不得半點厚待。」
「看來還是妹妹我,更得沈大人的心,不過是掉了幾滴眼淚,他就捨不得讓我輸了。」
我自嘲地勾唇,無從辯駁。
下了朝的二叔等不及看笑話,對著臉色難看的父親輕笑:「沈大人對青蘅,也不過如此。」
「可憐咱們杜家嫡女,白白追了他五年……」
還未散盡的官員貴女,目光迥異地看過來,忍不住竊竊私語。
我像個玩物一樣țūₗ,在大庭廣眾下被人諷刺羞辱,毫無尊嚴。
父親嫌我不爭氣,早就掩面而走了。
沈湛路過,自然也聽到這番話。
他沒ťũ̂⁷有分我半個眼神,拱手回了二叔一個揖禮,便像無事一般離開了。
堂妹嗤笑的聲音刺得我心口發疼。
我終於明白,沈湛就是千年的寒冰。
不管我如何用心,也捂不熱。
2
「這樣也好,如今月薇成了女官,青蘅便進宮去吧。」
祖父威嚴的聲音在廳堂響起。
這是早就說好的,我和堂妹,若是哪一個落榜了,便要入宮侍奉陛下。
待人都散去,屋內只剩我們一家。
母親落下淚來,抱著我哭泣:
「我斷不會讓我的女兒去那吃人的地方,誰不知陛下有斷袖一癖,不近女色,青蘅嫁進宮裡,後半生如何還能有指望,這不是要她的命嗎?」
父親冷著臉,氣急敗壞的指責:「誰叫這逆女無能,往日策論做的倒是好,關鍵時刻竟連二房那個不學無術的都比不過。」
母親聞言,語氣恨恨:「那丫頭心思不正,誰知用了什麼手段取勝,不行,我要去尋太傅,請求重閱考卷!」
我攔住母親,揚起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:「別去了,沈湛說我驕縱粗心,因一個針眼大小的墨點,便黜落我的文章。」
說到最後,已經忍不住帶上哭音:「他是故意讓我輸給杜月薇的……」
沈湛出身清流,容貌清雋,才學過人。
未及弱冠便狀元及第,那時官員權貴榜下捉婿,大半都是衝著他去的。
前三甲打馬遊街那日,世家小姐的香包和手帕更是險些將人埋住。
無人不被這般精彩絕艷的少年吸引,我也不例外。
我想配得上他,能作為和他並肩的人,一直在一起。
於是我收斂了性子,將頭埋在書卷里。
後來陛下開放女官選拔,我更慶幸自己早已苦讀許久,能握住更好的機會。
安撫好母親,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房裡。
坐在妝鏡前,將這些年為沈湛繡的荷包、抄的詩集,一把火燒了。
火光映著我慘白的臉,倒像是燒盡了這五年的痴傻。
3
這日許是悲傷太過,我性格大變。
整個人沉默得厲害,再不似往日那般活潑。
竟能沉下心來跟教習嬤嬤學宮廷禮儀。
祖父對此很欣慰,私下常有叮囑,要我進宮取得陛下歡心,多為家族進言,最好能把家裡男丁的官職往上提一提。
荒唐,男子的前途竟要依託女子的裙帶。
他們小看了我,我若進宮,也必不會扶持這腐朽的侯府。
只是哪怕心中嗤笑,面上卻不曾反駁。
這日祖父喚我去書房,行至連廊,正與月余未見的沈湛碰了個對頭。
避無可避,我福了個禮。
一絲不苟,動作端莊,與嬤嬤教導的一般無二。
沈湛微愣,表情隨即柔和了些。
「青蘅……」
我哽了一下,過去五年,他極少有如此親昵喚我名字的時候,如今倒是叫得自然,不再念叨什麼禮儀廉恥了。
「按禮,沈大人該喚我一聲杜小姐。」
我的語氣毫無波瀾,心中或許還是有怨,我實在不想看見他。
沈湛輕笑一聲,如朗朗君子,光風霽月。
「如此知禮,甚好,只是對我,便不必如此多禮了,待我忙完女官考核的事宜,便請母親上門提親。」
țŭ₎我不可思議地望向他,諷刺地想笑。
「提親?你待我冷淡,黜落我的策論讓我做不成女官,結果卻心悅我?」
他傾身過來,我條件反射地後退,又惹起一聲輕笑。
這笑帶著早春的風,涼得刺骨。
我聽見他說:「你這性子不磨平一些,怎麼做沈家主母?」
4
母親把我這些時日的變化看在眼裡。
眼見我一日日沉悶下去,她以購置嫁妝的名義求祖父允我出門。
為此還喚來了表哥陪我逛街。
雖說這些日子待在府里,確實無趣。
可無奈我提不起性子,哪怕是出了門,也不知該尋些什麼樂趣。
表哥待我如親妹,知道我的遭遇,心疼得厲害。
他前些日子曾與舅父上門勸說祖父,不要送我入宮。
只是祖父一心追逐名利,早在女官考核第二日便遞了摺子,已無力回天。
舅舅一家對我向來很好,表哥一接到母親的信,便想方設法地逗我開心。
「青蘅,我們去書局,買些有趣的異志,你不是最喜歡這些有趣的話本兒了嗎?」
「便是往後進了宮,若是無趣,看些解悶兒也是好的。」
他小心翼翼地觀察我的神色,見我終於露出一絲笑容才舒了口氣。
「你放心,哥哥定會在仕途上努力,做你的後盾。」
我有些怔愣,外祖家待我向來親厚,我從前與表哥的關係也是極好的。
可是有次與表哥逛街被沈湛撞到,他臉色冰冷,表面沒說什麼,背地裡把我訓斥一番。
「男女授受不親,你馬上就要及笄,若是還不注意男女大防,不僅會耽誤你們各自議親,還會被人唾罵水性楊花。」
那話難聽得厲害,只是我早已習慣對沈湛順從。
同時也真怕像他說的那樣,誤了表哥議親,竟真的疏遠起來。
如今想想,我與表哥正常交往,並無過密舉動,有什麼可遭人非議的。
沈湛並不一定就是對的。
我釋懷笑笑,隨手挑了幾個話本兒。
突然聽到一句:「姐姐?」
抬頭看去,杜月薇和沈湛站在一起,手上拿著幾本書。
粉色的衣裙挨著緋色的官袍,相配得很。
沈湛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與表哥身上,捏著的書本有些變形。
杜月薇不著痕跡地看了幾人一眼,眼珠子轉了轉,揚起一抹天真的笑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