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再猶豫,天一亮,我就翻箱倒櫃找出房產證。
然後,我換上了一件最體面的衣服,走出了家門,徑直去了一家最大的房屋中介公司。
接待我的是一個叫小王的小伙子。
他看到我的房產證,眼睛都亮了。
他告訴我,我這套房子是市中心最搶手的學區房,雖然面積不大,但因為地段好,至少能賣到一百八十萬。
「阿姨,您是真打算賣?這房子可是稀缺資源,賣了再想買回來就難了。」小王好心地提醒我。
我笑了笑,眼神里是從未有過的堅定:「賣,現在就掛牌,越快越好。」
為了能儘快出手,我主動把價格降了五萬。
果然,房子掛出去的第二天,就有人來看房。
來看房的是一對年輕夫妻,帶著一個剛上小學的孩子,他們對這套房子非常滿意,當場就表示了購買的意向。
又經過幾輪的溝通,我們很快就簽訂了合同。
當一百八十萬的購房款打到我銀行卡上時,我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。
我一輩子省吃儉用,從沒見過這麼多錢。
但這筆錢,並沒有給我帶來多少喜悅,反而讓我感到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。
我沒有告訴李靜。
從她掛斷我電話的那天起,我就沒再主動聯繫過她,她也像忘了我這個媽一樣,一個電話、一條微信都沒有。
也好,省得我還要費口舌跟她解釋。
拿到錢後,我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去了那家「金色夕陽」養老院。
04
「金色夕陽」的負責人是一位姓張的院長,她看到我這麼快就帶著錢來了,有些驚訝。
我直接告訴她,我想在這裡訂一個最好的單人間,並且,我想一次性支付十五年的費用。
張院長被我的決定嚇了一跳。
她反覆向我確認:「林老師,您確定要一次性付清嗎?這是一筆不小的費用,而且合同一旦簽訂,中途是不能退款的。」
「我確定。」我回答得斬釘截鐵,「我不想再為錢的事情煩心了。剩下的日子,我就想安安穩穩、有尊嚴地過。」
我的帳戶里有一百八十萬。
十五年的養老費用,加上一個用於應對突發疾病和意外的二十萬醫療儲備金,總共花去了一百四十萬。
付完款後,我的卡里還剩下四十萬。
我把這四十萬存成了一個五年期的定期,利息足夠我應付日常的零花和偶爾的外出消費。
做完這一切,我感覺渾身的枷"鎖"都卸下了,前所未有的輕鬆。
接下來的一周,我開始打包行李。這個過程,就像是把我的人生重新梳理了一遍。那些和老伴的結婚照,女兒從小到大的獎狀,一家三口的全家福……我都小心翼翼地收進了相冊,準備帶去養老院。而那些笨重的家具,用不上的舊物,我通通聯繫了二手回收公司,一次性處理掉了。
搬家的那天,我沒有通知任何人。我一個人,叫了一輛搬家公司的車,只帶了兩個行李箱和幾個裝滿書籍、相冊的紙箱,離開了那個我住了三十多年的家。當車子緩緩駛離小區時,我回頭望了一眼那個熟悉的窗戶,心裡沒有不舍,只有解脫。
養老院的生活,比我想像的還要好。我的房間在三樓,朝南,有一個小陽台。每天早上,陽光都能灑滿整個房間。推開窗,就能看到樓下花園裡盛開的月季和聞到清新的草木香。養老院的護工都很專業,也很有耐心,每天都會定時來檢查我的身體狀況,提醒我吃藥。食堂的飯菜雖然清淡,但種類豐富,營養均衡,比我一個人在家瞎對付強多了。
更重要的是,我在這裡找到了久違的集體感。我很快就認識了許多新朋友。有退休的大學教授,有退伍的老軍人,還有和我一樣的退休教師。我們一起在活動室練書法,在花園裡打太極,在閱覽室里看報讀書。我甚至還報名參加了養老院的合唱團,每周跟著大家一起練歌,感覺自己都年輕了好幾截。在這裡,沒有人把我當成一個需要照顧的累贅,我們是彼此的鄰居,是朋友。我的生活重新變得充實而規律,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。一個月下來,我的氣色好了很多,連腰疼的老毛病都好轉了。我偶爾會想起李靜,但心裡已經沒有了怨恨,只剩下一種淡淡的疏離。她選擇了她的生活,而我,也找到了我的。我們母女,似乎就這樣,在各自的人生軌道上,漸行漸遠了。
05
時間過得飛快,轉眼間,我已經在養老院住了一個多月。這天下午,我正和幾個老姐妹在活動室里排練下周要表演的合唱歌曲,我的手機突然響了。我拿起來一看,螢幕上跳動的,是那個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——李靜。
自從上次那通不歡而散的電話後,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聯繫我。我猶豫了一下,還是走到了走廊上,按下了接聽鍵。
「喂?」我的聲音很平靜。
「媽?您在家嗎?我買了點水果,想過去看看您。」李靜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自然,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。
我心裡冷笑一聲,無事不登三寶殿。
這一個多月對我不管不問,現在突然提著水果要上門,恐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。
我淡淡地回答:「我不在家。」
「啊?您去哪了?是去鄰居家串門了嗎?那我在家等您一會兒。」李靜立刻說道。
「不用等了,我不住在那兒了。」
電話那頭明顯愣住了,過了好幾秒,李靜的聲音才再次響起,帶著一絲急切和不解:「不住那兒了?媽,您什麼意思?您搬去哪了?」
「我住養老院了,這裡挺好的。」我輕描淡寫地說。
「養老院?!」李靜的音量陡然升高,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,「您什麼時候去的?我怎麼不知道!您住哪家養老院?地址發給我!」她的語氣,已經從剛才的試探,變成了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我沒有跟她爭辯,平靜地把養老院的名字和地址用簡訊發了過去。
我知道,該來的,總會來的。
與其躲著,不如一次性把話說清楚。
我回到活動室,跟合唱團的指揮請了個假,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,泡上了一壺上好的龍井。
我坐在窗邊的藤椅上,看著樓下花園裡的景色,心情平靜得像一潭秋水。
我知道,一場暴風雨,即將來臨。
果然,不到一個小時,我房間的門就被人從外面粗暴地敲響了。
護工小張在門口為難地說:「林阿姨,您女兒和女婿來了,情緒好像有點激動……」
我點點頭,說:「讓他們進來吧。」
門被推開,李靜和張偉一前一後地沖了進來。
李靜的眼睛是紅的,臉上滿是怒氣和淚痕。
她一進門,就四處打量著我這個裝修精緻、設備齊全的單人套間,眼神里的震驚和嫉妒幾乎要溢出來。
而跟在她身後的張偉,則是一臉陰沉,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我房間裡掃來掃去,仿佛在估算著這裡的價值。
還沒等我開口,李靜就衝到了我面前,把一個水果籃重重地墩在桌子上,用顫抖的聲音質問我:「媽!你到底在幹什麼!你把房子……你把我們的房子怎麼了?!」
我注意到她說的是「我們的房子」。
我心裡最後一點溫情,也在這一刻,徹底消散了。
我沒有理會她的歇斯底里,只是平靜地看著她,等著她把話說完。
她見我不說話,情緒更加激動:「我今天回去,看到家裡住進了陌生人!人家說房子已經賣了!媽!你把房子賣了?!你經過我同意了嗎!那是我爸留下的!也是留給我的!」
她歇斯底里的樣子,讓我的心徹底冷了下來。
我緩緩地抬起頭,迎上她憤怒的目光,一字一句地問道:「那麼,賣房子的那一百八十萬,你想知道在哪嗎?」
李靜和張偉的呼吸同時一滯,兩雙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我,充滿了貪婪和急切。
他們最關心的問題,終於來了。
06
看到他們那副急不可耐的樣子,我心裡最後一點猶豫也消失了。
我端起面前的茶杯,輕輕吹了吹氣,然後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,才放下茶杯,抬眼看向他們,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語氣說:「錢啊,已經花完了。」
「花完了?!」李靜的聲音尖銳得幾乎要刺破我的耳膜,「一百八十萬!這才一個月!你怎麼可能花得完!媽,你是不是把錢藏起來了?你別騙我!」
旁邊的女婿張偉也終於撕下了偽裝,急切地附和道:「是啊媽,一百八十萬不是小數目,您是不是被人騙了?現在針對老年人的騙局可多了!您快告訴我們,錢到底給誰了,我們幫您報警追回來!」他一邊說,一邊朝李靜使眼色,兩人一唱一和,演得跟真的一樣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